视里拉的,在李大妈看来根本没什么区别,也没必要区别,都一样。李大妈说,我是告诉你一声,我们老头儿心脏不好,你得小点声拉。
刘民一听,直敲自己的脑袋。他想真是该死,该死!我咋还把这事给忘了呢!
的确,刚租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李大妈就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和秀萍,说他们老头儿心脏不好。平时说话呀,开门关门呀,或者干这干那的,最好都注意点,小点声。李大妈说,既然一个院儿里住着,就得互相照顾,您说是不是?当时无论刘民还是秀萍,都连连点头,说,李大妈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话是好说,做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餐馆打烊晚,每天晚上回来,院子里的人早都休息了。一进院,刘民和秀萍就得把话收住。然后轻着脚步,小偷似的从李大妈的窗外溜到自己的门口,用一把特意摘下来的单独钥匙,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再轻轻地把门关上。一切都很成功,哪想到,就在摸着黑去拉灯线的时候,却一脚踏翻了地上的脸盆儿,咣啷啷,竟像个转盘似的在地板砖上转了起来,真是惊心动魄。一猫腰,赶紧把那个操蛋的玩艺儿按住!
咋把脸盆放这儿了?
放那儿就不知道小心点?
黑暗中,两个人小着声地顶了两句。原以为没事了,这时,几声夸张的咳嗽却从隔壁传了过来———这房子是怎么回事呢?隔音效果一点不好,太差了!
隔音不好,就更得小心。刘民是个聪明人,第二天他就把脸盆换成了塑料的。塑料这玩艺儿的确不错。别说是碰,你就是踢它一脚,再踢一脚,它也不会发出那种尖锐的响声了。问题是,脸盆不响了,能保证别的什么都发不出扰人的声音来吗?房子里毕竟住着两个大活人呀,是人就得生活,而生活又是那么琐碎,而且丰富多彩。这可麻烦了。特别是到了晚上,夜深了,人静了,什么说话、刷牙、洗脚、看电视(基本不看。想看,就先把声音拧到无声,再一点点儿地调音量。更多的时候,就干脆让它哑巴着,反正有画面有字幕,参考着看也能知道它演的什么意思),总之,在所有与声音有关的事情上,哪怕是上床睡觉啥的,都一律小心着,克制着。不克制怎么行呢?人家老头儿心脏不好。人之为人,想必这么一点人道主义同情心,刘民和秀萍还是有的罢。当然,不想克制的时候也有。有一次,屏声敛气的刘民,憋得心脏咚咚直跳,实在是压抑,他突然就泄气了,他说这哪行?照这么下去不是完了吗?
为此,刘民都不想在这个院子里住了,秀萍却不想再搬家。她认为这房子好歹离餐馆近一些,住着方便。再说就是往哪儿搬,只要不是自己的房子,还不都是一个样?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搬过好几个地方了。第一次是因为那个地下室太闷,还潮湿。第二次,刚租了房子没几天,就闹着倒建,要拆迁。上一次搬家,则完全是出于无奈。本来那是一间挺好的房子,比现在的这一间还要宽绰一些,租金也不贵。只是,院里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孤寡老太太。据说,她和慈禧还有点什么亲戚关系。其实,谁和谁是亲戚都正常,碍不着刘民什么事。不正常的是,这个慈禧的亲戚神经不太好,喜欢骂人,而且动不动就撵刘民走,告诉他别在这个院子里住,滚蛋!按理说,刘民不滚也没事,这院子不是她一个人的,房子更不是。用房主的话说她管得着吗?您住您的,甭理她!那就住吧。住着住着,有一天老太太却哭了,生说刘民和秀萍要杀她。尽管刘民苦口婆心,跟院子里的人一个劲地解释,说她那么大岁数了,我们杀她干啥呢?再说我们做的是生意,杀她有什么用呢?可是解释归解释,事后,刘民总觉得那个院子里的人一看见他和秀萍,眼神儿就有点怪怪的,好像他们真的暗藏着什么杀人动机似的。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里还咋住哇?一气之下,刘民和秀萍才搬到了这个院子里。
秀萍的意思是,没有这事儿,还有那事儿。她说除非将来有了大钱,自己买房子,那时候就谁也管不着了,咱想咋着就咋着!你说是吧?说着秀萍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秀萍也压抑。但压抑有什么办法呢?她说,现在就只能对付着闹吧。
刘民一想,也是,那就对付着闹吧。此后,不管白天黑夜,床上地下,房里屋外……他们千方百计,把所有对别人不利的声音都自觉地、理智地、细致入微地克服掉了。刘民却偏偏忽略了这把二胡!
当时,刘民是点头哈腰,一个劲地给李大妈道歉,他说您老放心,我是绝对不拉了!
不过后来,刘民还是拉了。他是在公园里拉的———那天,他赌着气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往石凳上一坐,一弓一弓地拽,同时还哆哆嗦嗦,不断地揉弦。他拉得激情澎湃,忘乎所以,似乎把尘封了几年的一种爱好,一种情感,一种说不来的压迫,借助于一曲《江河水》,一股脑儿的,全拉出来了,特别痛快。一曲罢了,竟有几个人啪啪地给刘民鼓掌。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还向刘民直翘大拇指,她说OK!真棒!
这个人就是彭梅。
后来,到公园的时候,碰上,彼此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再后来,刘民就加入了“唱歌一族”,哼哼呀呀地唱上歌了。
最初,刘民去唱歌的时候,秀萍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在她看来,平时除了买菜、有事的时候,刘民还得在餐馆里忙东忙西,也挺辛苦。没事了,呆也是呆着,既然他有那个爱好,而且是每周才那么一次,想玩就玩去呗。可自从领教了彭梅他们在餐馆里的那一番闹腾之后,秀萍的态度就变了。再说起唱歌的事来,她的口气就有点酸了巴唧的,时不时的还要刺激刘民几句。她说人家都是城里人,你去瞎掺和啥?刘民却不以为然。他说,唱个歌还分什么城里城外?那个卖鱼的倒是个外地人哪,天天晚上去扭秧歌,还打头阵呢。
“那个卖鱼的”是个安徽人。她三十多岁,白天穿着水靴戴着防水的大围裙,在隔壁的菜市场里腥气十足地卖鱼,一点都不起眼儿。可是到了晚上,红袄绿裤子地一换,一手执一把粉扇子,往秧歌队的排头一站,比城里的那些女人特别是比那些老头老太太可精神多了。锣鼓一响,扭得那叫欢实。用一句开玩笑的话说,恨不得把屁股都扭掉了。有一天秀萍看了都啧啧称赞,她说你看那个卖鱼的扭得真好!小腰多软呀。当时刘民还跟秀萍半真半假地提了个建议,他说没事的时候你也去玩玩,活动活动挺好。秀萍像是吓了一跳,眼睛都瞪起来了,她说我有病呀,还是吃饱了撑的?
没法交流。
在眼前的问题上,刘民就又一次遭遇了这种“没法交流”。见他既不吭声又闷闷不乐的样子,秀萍是这么说的:咱也犯不上为这么个屁事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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