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边唱,嗓子必须要沙哑,还得不断地做出各种痛苦状……眼前的这些人,都不年轻了,受不了那样的折磨了。要唱,就唱“民族”的,最好是唱美声的,讲究,难度大。唱美声就得从胸腔里向外发音,口型要张得开,再稍稍往回收一点,要这样……发音的时候,整个口腔里就像含着一个橘子似的,啊,啊……对了!这才是美声哪。于是一边交流一边唱……啊啊地吊嗓子,找感觉。接着才渐渐地转入正题,唱《三套车》,唱《红梅赞》,唱《我爱你中国》……拿情拿调,如痴如醉。唱了一遍又一遍……太棒了,真抒情。一呼一吸,肺叶全张开了,浑身通透,舒服死啦!什么疲惫与压力、烦恼与痛苦……全没了,唱掉了,冰消雪释了。怎么着?散吧?走吧?哎,刘老板,你不是开餐馆的吗?AA制,到你那儿撮一顿去吧?于此之下,刘民就把人拖拖拉拉地带来了。
一开始,还都不错。吃呀,喝呀,有尊有敬。毕竟都是一些唱歌的人,懂礼貌,讲文明,挺好的。可没“好”一会儿就不行了,竟有人心血来潮地唱了起来。唱就唱吧,反正店里已经没有了其他客人。开头的时候,秀萍还觉得蛮有趣的呢,她坐在旁边,边听边笑。没想到,后来却越唱越大发了。也难怪,唱歌这玩艺儿它传染呀,煽情呀。结果,有个人带头,就全唱起来了,并且没完没了。唱了半个下午,空调一直呼呼地开着。那空调哪是小呀,柜机,五匹,还是那种老式的。费电不说,运转时间一长,就发冷似的打摆子,一个劲地哆嗦。哆嗦得秀萍心都疼了,她禁不住几次去看旁边的那个电表,嗖嗖地转,好像都闻到一股胶皮味了。再不关就完了,烧了。可是刚关掉,就有人粗着喉咙直叫,嘿!这大热的天儿,不开空调哪成呀?我说这么热哪!于是就得开。急得秀萍一个劲儿地打转悠,一碰上刘民的目光就瞪他一眼。可是瞪有什么用,总不能撵人家走哇!
终于“差不多了”,作鸟兽散了。
刘老板再见!
大姐再见!
再见……
刚转过身来,秀萍的脸就变了。她忿忿地看着刘民,告诉他这样的人以后少往餐馆里领。她说什么素质,还都是老师哪。刘民一听,禁不住地笑了。其实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老师,干啥的都有。秀萍说,不是老师充什么大尾巴蛆?刘民说人家互相叫老师,那是尊敬,也是谦虚。谦虚个屁吧谦虚!秀萍说,再不谦虚就上天了。刘民说,搞艺术的就那样,其实人都挺好的。秀萍不屑地说,还搞艺术,不就是像那些扭秧歌的人一样么?纯粹是闲的,有病!这怎么叫有病呢?刘民用不解的目光看着秀萍。在他看来,没事了,聚到公园里,环境好,空气又好,唱唱歌,散散心,挺好的。秀萍说,快得了吧,以后少上这来散心。她受不了,空调也受不了。她说,尤其是那个胖女的,张牙舞爪最能挣了!那么胖,还又唱又扭的,哪来的那股疯劲儿呢……
秀萍说的那个“胖女的”就是彭梅。
现在,刘民能说和那个胖女的都“拉钩”了,必须得去公园里唱歌,不能在餐馆里过油了吗?
这话不好说。也没法说呀。
刘民不说,秀萍却看出来了。吃早饭的时候,她发现刘民一言不发,只是喝粥。而且把声音弄得很响。喝粥是应该有一点声音的,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呀。秀萍看了刘民一眼,说你怎么不吃咸菜?刘民说我吃呢。你光喝粥啊?说着,秀萍拿起一个馒头,一掰两半儿,把其中的一半递给了刘民。刘民无声地咬了一口,腮上立刻鼓起一个疙瘩,恨恨地嚼着。
秀萍觉得刘民心里有事儿。啥事呢?总不能就因为王留栓请个假,就把脸子吊得跟水儿似的吧?她想着想着,恍然想起了什么。她说哎呀,今天是周六吧?
刘民没有搭言。不搭言,就等于秀萍说对了。意识到说对了之后,秀萍就笑了。她说看我这记性,我咋忘了今天是周六了哪,我说有人不高兴呢,人家还唱歌去哪。这个王留栓,早不去晚不去,怎么还今天去透环儿呢。
秀萍的话,直达刘民的内心。只是听起来有点别扭,虽不能说她是在表扬王留栓,但至少也让刘民听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这让刘民感到恼火。他看着秀萍,说我唱歌还犯法是怎么的?
秀萍立刻把笑收住,你说话怎么像吃了枪药似的呢?我说你犯法了吗?
秀萍的目光咄咄逼人。刘民没再吭声。他知道秀萍的脾气,如果再呛上她一句,说不定就会擦枪走火,干起来了。所有的伙计都在围着桌子吃饭,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吵起来呢。
刘民无声地嚼着馒头,同时也嚼着一肚子的委屈。
老实说,像那些城里的人一样,刘民之所以去唱歌,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爱好,此外还出于一种空虚,或者说是一种无聊。每天买菜回来,如果没有工商、防疫、防火办、城管、居委会什么的来检查,刘民反倒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况且,刘民还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没事,就想在餐馆里找点什么事做。一找事,秀萍便说他碍手碍脚,说他碍事。她说行了哎,这点活儿还用着你了?快找个地方呆一会儿去得了。可是上哪呆着去呢?在餐馆里坐着,没地儿。到餐馆外边去站着,站不了多久,腿就酸了。刚想蹲一会儿呢,也不行———主要是皮肤不行,太粗糙,还黑,往那儿一蹲,像块乌煤似的,与小餐馆白亮亮的瓷砖背景一对比,反差太大。秀萍一看都被气乐了,她愠怒地说,看你像个……受气包似的,你在这儿蹲着干啥?
没办法,刘民只好蔫着脑袋回家。
家倒是不远,就在餐馆附近,只是,这个叫“家”的地方太小了。往大说也不过十平米,而且是夹在一个非常拥挤的杂院里,窗子都没有。走进屋里,那是真正的暗无天日。晚上没办法,总得有个窝儿住。大白天的回这个“家”来,有什么意思呢?也不能老是睡觉呀,再睡,还能睡出个花儿来不成?寻寻觅觅中,有一天,刘民突然发现了墙上挂着的二胡。他眼睛一亮,就把二胡摘下来了。
刘民喜欢二胡,而且拉得好。在煤矿的时候,他就是靠这把二胡把自己从井下调到“地面”上来的。即使下岗之后他和秀萍闯到北京开起了餐馆,刘民也没忘记带上这把二胡,只是几乎没有派上用场。最初,他还拉过几次。那时候,刘民的餐馆还开在北京的远郊。远郊其实不错,人少,肃静得很,只是生意有些难做。中午还有几桌人吃饭,到了晚上,天黑了,月亮升起来了,竟没有一个顾客的身影。实在坐不住了,刘民就拉拉二胡。刘民最喜欢拉的是《二泉映月》,曲调悲凉委婉,哀哀怨怨,如泣如诉。有一次,他正拉得悲切,秀萍竟嘤嘤地哭了起来。她一把夺过刘民手上的二胡,差一点给他扔出去。她说拉什么拉?再这么下去,你就拿它要饭去吧!从此这把二胡就被刘民封了起来,不拉了。此后几经周折,刘民从远郊跑到了城中,又开起了现在的这家餐馆,一番苦心经营,总算把生意做了起来。这期间,刘民一直都没有动过这把二胡。他想,现在拉一拉总是可以的吧?这么一想,刘民就把二胡放在了腿上,吱吱呀呀地调弦儿,接着便有滋有味地拉了起来。
刚拉了个前奏,隔壁的李大妈就把门敲开了。老太太戴着“治安”的红袖标站在门口,用一种意外的表情看着刘民手上的二胡,是你拉的?刘民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大妈说,我还以为是放电视呢。刘民就赔着笑脸谦虚,他说李大妈,瞧您老说的,我哪赶得上电视里拉得好呀,瞎拉!李大妈没有表态。其实不管是刘民拉的,还是电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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