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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 心 血

个熟人,是我的同班同学,但我们的关系并不友好,甚至可说很僵。他曾借我的一块瑞士表戴过,未还,说丢了。可别人告诉我,没丢。因此我要他非赔我不可。他却说我的表是旧的,只赔半价。我那块表分明是新的,刚买不久便被他借去戴了。我们闹翻了脸……
  我来到鹿场时鹿场早已吹过熄灯号,一片黑暗。
  我擂开了宿舍门,请开门的人替我叫醒王佳宾。不出我所料,他根本不愿见我。我毫无办法,在外面一声声高喊他的名字。喊了半天,他才出来,披着大衣,提着裤子,气汹汹地说:“不就是一块表吗?地主逼债,也不会在深更半夜!”嘴里还骂骂咧咧。
  我紧紧抓住他的一只大衣袖,生怕他再退回宿舍不出来,低声下气地说:“老同学,我并不是为了那块表才深更半夜来找你啊!”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会儿,问:“那你为什么事来找我?”
我说:“求求你,无论如何帮我搞点鹿心血。”
  他说:“鹿心血?又不是鹿粪,鹿场遍地都是,我搞不到。”
  “你一定有办法搞到!求求你啦……”听他回绝得那么干脆,我急了,用双手抓住他胳膊不放。
  他说:“就算我能搞到吧,可我为什么非帮你的忙呢?”
  我说:“只要你能搞到,那块表我不让你赔了,一分钱也不让你赔!从此我再也不对你提一个‘表’字。”
  他犹豫着。
  我又说:“帮我这次忙吧,我今后一定报答你!我妈妈的心脏病很严重,你不能对我太冷酷无情啊!”我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谎话,自己都被自己的谎话所感动了。
  他终于答道:“好吧,算你走运,我前几天刚弄到一点,是为别人买的。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给你!”
  我喜出望外,一下子搂抱住了他。
  他推开我,退进宿舍,片刻出来,交给我一个信封--鹿心血装在里面。
  我解开大衣扣,将鹿心血揣进棉衣兜,转身就走。
  他叫住我:“那表,真的没丢。我不过,是想考验考验你……看你对我的交情怎么样……”
  我说:“没丢,表也归你了!”大步奔跑起来……
  我一身热气,满头大汗回到了哨所。一进哨所,就掏出信封,高举着说:“同志们,让我们喊一声‘乌拉’吧牐 
  谁也没睡,都在等我回来。伙伴们顿时把我围住了,只有‘娜嘉’似乎睡了,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炉旁。
黎明时分,我们将鹿心血放在银烟盒里,将银烟盒与其他银器都装入小皮口袋,将小皮口袋绑在“娜嘉”身上。
“娜嘉”,它冻病了,我们舍不得让它在冰冷的江水中再游一次,但谁也不能代替它。乌苏里,这条古老的江,无论在冰封时还是在开化时,总有一条看不见的,但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界线,将它划分开。对两岸的人们来说,逾越这道界线,甚至是比生死还要严峻的。
  我们轮番将“娜嘉”抱到了江边。
  班长拍拍它的头,说:“‘娜嘉’,全靠你了。”
  它仿佛听懂了班长的话,勇敢地跃入冰冷的江中,朝对岸游去。
  隔夜间,江水又明显上涨了。江面比昨天更宽阔了。江流比昨天更湍急了。“娜嘉”被湍急的江流冲得沉浮而下。我们在岸下不眨眼地盯着它,追随着它奔跑。
  班长边跑边喊:“‘娜嘉’,前进啊!‘娜嘉’,前进啊!……”
  快到江心时,我们都看得出来,它再也游不动了。当一块大冰排靠近它时,它的两只前爪攀住了冰排,但下半截身子还在江水中,就那么随冰排漂去。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另一块更加巨大的冰排,与那块冰排相撞在一起,将“娜嘉”钳在两块冰排之间。
  我们连它的叫声都没有听到。只见它那两条攀在冰排上的前腿,猝然失去了支撑力。它那深栗色的半截躯体,瘫在银色的冰排上。
  “‘娜嘉’!……”
  “‘娜嘉’!……”
  “娜……嘉……”
  我们呼喊着,目光追随着那两块冰排,沿江岸拼命奔跑。
  江面愈来愈宽阔……
  江面愈来愈湍急……
  两块冰排钳着“娜嘉”,急速驶向地平线,驰向乌苏里江遥远的,遥远的尽头。宛如两块巨大的璞玉衔着一颗微小的玛瑙。
  班长低声说:“‘娜嘉’,它完了……”
  我们都默默地哭了。
  冰排,冰排,千百块冰排,各种形状的冰排,被黎明的朝辉涂上赭色釉彩的冰排,连接不断的冰排,从我们眼前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漂过、漂过……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