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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 心 血

  他说:“野兔和野鸡,是我们套的,我们留下,馅饼是他们的一番真诚心意,我们也留了。至于这瓶酒,我们有纪律,不许喝酒,只好由‘娜嘉’再带回去。”
   我们都表示赞同。
  “娜嘉”离去后,我们披着大衣,围着火炉,有滋有味地吃了一顿馅饼,又吸着烟聊了许多。最集中的话题,是每个人的母亲顶善于做哪一种好吃的东西。这类“精神会餐”我们时时举行,但那一次,除了食欲的刺激而外,我们的心理上还感受到了一种很不寻常的补给。只是大家都有意避开这一点,只字不谈。
  以后,“娜嘉”经常越过江面,到我们哨所来,我们每个人都与它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我们都开始喜爱上了这条漂亮的苏联猎狗。我们在江边巡逻时,它总是从容而矜持地跟随在我们身后。大概它以为是在跟随我们散步。中国的边防士兵(尽管我们是非正规的),带着一条从苏联那边跑过来的猎狗,巡逻在弥漫着敌对情绪的边境线上,旁人(无论我们的人抑或他们的人)肯定会认为简直匪夷所思。
  我们也常带它追逐野兔野鸡,那时,它才真正显示出一条出色的猎狗的本领。它的速度快极了,而且是那么灵活,善于在全速追逐过程中突然转折方向,由追逐变为拦截。再狡猾的野兔一旦被它发现都难以逃脱。它完全取代了我们的兔套。
  它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快活啊!牚
“咱们的‘娜嘉’……”我们甚至开始用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谈论它了。
有时,它也会留在我们哨所过一夜,看得出来,它也对我们这几个中国小伙子有了特殊的感情,对我们的哨所有了特殊的感情。
  狗毕竟是狗,再聪明的狗,也不可能像人一样去理解某些事物。我常常一边逗它玩耍,一边暗想,如果它能够理解什么是国界,什么是哨所,什么是中苏关系,它恐怕就绝不会将我们的哨所当成第二个“家”了吧!牚
  春节前,连队的马车给我们带来了从城市寄给我们的包裹。我们中有上海知青、北京知青、天津知青,也有哈尔滨知青。我们打开的包裹凑在一起,东西就很可观了:糖、饼干、香肠、肉松、巧克力、麦乳精、烟、茶、果脯、瓜子……
  班长说:“我们每人拿出一份,放在一起,‘娜嘉’来了,叫它带过去。”
  我们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于是人人拿出最得意的一份,塞了满满一书包。
  班长又说:“这件事,只能我们六个人知道。如果有第七个人知道,就证明我们之间有了出卖者。”
  我接着班长的话说:“都发誓!”
  我们发了誓:谁如果对第七个人讲了这件事,那就连“娜嘉”都不如。
  不是一个可怕的誓言。
  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一个内涵有分量的誓言。
  那天,“娜嘉”没有来。
  第二天,也没过来。
  第三天,仍没过来。
  我们都一心一意盼望着它过来。
  它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国界,似乎再也不会过来了。我们一天比一天失望。
  塞满了各种好吃东西的书包,挂在柱子上,渐渐落满了灰尘。一个月后,东西少了,又过了半个月,更少了。有一天,书包空了。班长将空书包扯下来,甩到了铺位底下。
  白天,我们在江边巡逻时,常常不由自主地站下,向江对面呆望,幻想着“娜嘉”突然出现在对面的土堤上,越过江面,奔向我们。
  夜晚,哨所外一有什么动静,我们就会以为是“娜嘉”来了。班长好几次光着脚跳到地上,急急忙忙打开门。门外却只刮进寒风。
  我们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娜嘉”毕竟是一条苏联狗。我们毕竟不是它的真正主人。一旦悟出了这个简单的道理,我们便不再谈论它。我们不再谈论它,却并不意味着我们根本不再想它。

  乌苏里江开化了。
  我们担负着巡逻任务的这段江面,变得比冰封时宽阔多了。江水天天上涨,对面的土堤矮了。江面时刻漂浮着巨大的冰排。冰排重叠堆砌,在江中形成一座座小冰山。它会猝然崩溃,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被湍急的江流疾推而去。
一天傍晚,我和班长巡逻完,并肩往哨所走。这季节,春天虽然到了,乌苏里江虽然开化了,但气候并未明显转暖。大地上的雪,白天融化,夜晚冻结。江边罩着一层滑溜溜的冰壳。一脚踩下,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风,还是挺硬挺刺骨的。我们都穿着大衣。
乌苏里江在落日的余晖和晚霞的辐射下,托着千百块冰排,汹涌向前,江波闪耀着金色的粼光,冰排镀着赭红的釉彩。那情景十分壮丽,仿佛一股势不可挡的岩浆流,将地切为两半。冰排互相撞击,发出阵阵奇特的骤响。
  班长发现了什么,指着前面说:“你看!”
  江边伏着一个人。
  我们跑过去才看出,不是人,是狗。是“娜嘉”!犓肯定勉强挣扎着才游上岸,一上岸,便丝毫力气也没有了。它几乎和江边的冰冻在一起。它的湿毛皮成了冰铠甲。我和班长用枪托将它四周的冰层捣碎,才抱起了它。我脱下大衣裹住它那半僵的身躯,朝哨所猛跑。
  一闯进哨所,我就将“娜嘉”放在火炉旁,让它卧在大衣上。
  班长立刻往炉子里添木柴。炉子一会儿就烧红了。“娜嘉”的冰铠甲融化了,流淌下来的水弄湿了我的大衣。另一个伙伴用他的大衣替换下了我的大衣,为使“娜嘉”更暖和些。它在瑟瑟发抖。
  班长用自己的枕巾擦它湿漉漉的毛时,才发现它身上绑着一个小皮袋。班长解下皮袋,倒出里面的东西--全是银器:银手镯、银酒盅、银烟盒、银烛台,共十余件,还有一封信。小口袋是皮的,防水,信没湿。
班长立刻将这封信译给我们听:
“娜嘉”两个月前被军犬咬伤。它总算活过来了,我的老伴却又病倒了。我恳求你们收下这些在你们看来也许分文不值的银器,让“娜嘉”带回一点鹿心血。我知道你们那边有养鹿场,鹿心血能治好我老伴的心脏病。不要使一个老年人的恳求落空……
“娜嘉”那张漂亮的脸毁了,好像被撕碎了又拼缝起来的玩具狗的脸,变得那么丑陋。它还失去了一只耳朵。身上,也有几处脱毛的伤痕。
  班长说:“银器我们绝不能收留,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弄到鹿心血!……”
  我们一时都被难住了。养鹿场离我们这儿很远,鹿心血又很珍贵,绝不是什么人以什么
  
理由都能从养鹿场买到它的。
  班长问:“谁在养鹿场有熟人?”
  伙伴们都没吭声。我相信他们是诚实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一个熟人,不过……”
  班长打断我的话:“现在别谈什么‘不过’了!”说着,脱下自己的大衣抛给我,“马上动身到鹿场去,一弄到手就赶回来。”
  这就是说,这个夜晚,我要孤单单在荒野上来回走五十余里。
  大家都默默瞧着我。
  我一句话也没再说,一边穿大衣,一边往外走……
  我在养鹿场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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