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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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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引兰说:“怎么不把大门关好?”麻五说:“我说是来看看吗,看看就看进去了。” 转眼大年到了,年三十后晌捂了一场很厚的雪。铁孩从山上砍回初一五更点亮的明火柴,堆到院子里。铁孩说:“麻叔,该准备的都准备了。”麻五说:“取来鞭子放在供桌上点了香磕了头了吗?”铁孩说:“还没有。”取了鞭放在香案上,烧了香磕了头。麻五拿了鞭走到大门外站到碾盘上,王引兰看到窑庄男男女女都站在碾盘周围,甩鞭人麻五张开了腕口,一条生命弧线炸开了。鞭声不沾尘土与落雪交融,王引兰觉得心开了,血沸了,再等第二声鞭起,鞭声不响了。看到铁孩用红布包了揣在怀里。麻五跳下碾盘拍了拍铁孩,回过头大声说:“干冬湿年,明年定是个好年成啊。” 吃完年夜饭,全家人开始守更。说是全家,也就是麻五、倪六英和王引兰三个。王引兰问麻五:“咋还供鞭?”麻五说:“新鞭,要请神开鞭,以后再甩就通灵了。”王引兰想着甩鞭不知不觉倒在麻五腿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松柴点燃的劈啪声惊醒了王引兰。明火把院子燃得如同白昼,雪地被火光烤出了一个很大的圆,麻五盛了饺子用火筷夹了在明火上烧。王引兰迎着火光走了出来。麻五看到穿了红缎衣裤的王引兰,在火光映衬下,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麻五就愕然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王引兰说:“烤这些年夜饺子做甚?” 麻五说:“吃了明火烧的粮食能点亮心灯。” 这时听到遥远处有一声雷响,生生滚了地气,在天地邈远之中,浩浩荡荡传来。紧接着是大片雷声从漠漠旷野中急述滚过,王引兰叫了声:“快听。”就听到外面有孩子们喊道:“甩鞭啦——” 王引兰的心激动得要跳出来了,抓了麻五的手飞快地跑出院。 月雾相融一色,满世界一片白茫。 在这黄土塬上奇异冬景中,她看到四周围山上有篝火点亮,篝火映照下一个个舞蹈的身姿,清晰的鞭声就从那里传来。 所有走出屋门的人大气不出,风刮过窑庄上空,有浮游的雪尘洒下来,晶莹地打在王引兰脸上,如同无数温柔的小刀子,让她莫名地快乐。麻五说:“今年的鞭声比往年集中,听起来爽亮。”这时候有李庄的鞭声传过来,像裂帛声音,接着就是窑庄鞭声应声而起。 仿佛来自浩渺天宇惊雷般的鞭声,竟让王引兰的灵魂战栗了。爹爹生前喜欢敲鼓,惊蛰那天是驴的生日,这天晚上总要爆出如豆如炸如度岁的鼓声,爹爹腰里扎着红绸,一口气灌下三碗黄酒,到一个山头上去擂鼓,那鼓声惊天动地,爹爹说,鼓声敲响了冻土,把春天召唤来了。爹爹的生命里却没有春天。爹爹曾设立蒙馆,教着几个孩子,在没有脱下开裆裤的孩子面前,爹爹给他们讲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爹爹就是一个不肯折腰的汉子,村上的保长六十大寿时给他发了帖子,他不去送礼。对方放出话来,我用八抬大轿抬呀,我请不了他来家里,还请不了他到一个地方去?小日本人过来了,爹爹被说成是私通共匪。爹爹说,不误虚名,我还真想通一通哩。爹爹被请进了牢里。爹爹说,这地方呆不住了,叫母亲带了她远走高飞。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远房舅舅赶了驴车送她们上路,经过一片沼泽地,车轮陷进了泥坑拔不出,娘说,抽那头老驴啊,用劲抽。舅舅疯了一样地抽,驴受了惊吓,她被驴车颠在了地上,舅舅甩过鞭让她抓紧,她叫了声“娘”,拽了麻鞭划出了沼泽地。她觉得有一种东西从此就嵌进了她的生命,是什么呢?她现在明白了,是鞭。鞭声是一种昭示:她王引兰的生命里会有春天吗? 麻五说:“年说过就过了,春天说醒就醒了。” “鞭声能够让油菜花开得更艳包谷长得更壮吗?” 麻五说:“能。” 王引兰眼中流下了眼泪,在天光映衬下,亮晶晶的看上去是如此无言绵长。 王引兰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麻五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是春天了,树好像一夜间润出了薄的浅绿,经过沉闷的冬季后,人们站到春天的田野上,心里不由涌起了莫名的激动。王引兰建议把高楼院对面坡地买下种油菜。 麻五说:“为什么要种油菜,种高粱不好吗?” 王引兰说:“种油菜,开油坊啊。小时候看见有钱人家种油菜,满天满地的黄,我就想等以后嫁了有钱人也要种一大片油菜。麻五你算有钱人吗?” 麻五说:“我当然算有钱人。穷人连粮食都是上一年和下一年接不上。” 王引兰说:“就在对面坡地上种油菜。” 麻五说:“对面坡地不蓄水不适宜种粮食,户主早想卖,我思量种什么也不合算。” 王引兰说:“油菜花好看。你是有钱人吗,要买要买。我喜欢油菜花,我要在春天里看油菜花开。” 麻五说:“买买,让你春天看油菜花开。” 男人有些时候是很听话的,他的听话是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女人来媚惑他,就像他的财产要女人来挥霍一样,历史只是女人对男人的调教。 买了对面山坡地,雇了人,只几天光景十几亩油菜地齐刷刷出了苗。铁孩把羊赶到对面山顶上,山上的绿色厚实适宜羊吃。满山顶羊群像落下来的云彩,有淡淡烟一般的白气满逸开来。铁孩拿着羊铲吆喝着头羊:“吆呵——” 一切恍若隔世,王引兰每天坐在自家高楼院大门口老槐树下碾盘上看,这么一看就是大半天。阳光把红绸大襟褂照得像蝉翼一样透明,王引兰眼巴巴看着桃花开了,杏花开,然后是李花、梨花,海棠花。 忽然一夜,油菜花开了,满坡耀眼的黄亮,花香把她拂闹得轻灵舒缓,差不多堵塞了对春天其它想象。她想起李府老爷说,“躲到油菜地田埂上做一些春天有关的事,那才有意思,才叫别致的春色。”那意思她不完全懂,但是知道老爷的话里是充满了浮想和暗示的,很美妙。在王引兰思想中那个浮想和暗示不是老爷,不是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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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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