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民

  很久以来，小说的写作与阅读在各种理论教条的裹挟下处于一种被“绑架”和“劫持”的状态，这个相当被动的状态具有一种观念方面的强制性，小说因此被纳入各种理论框架中变得条分缕析苍白僵硬起来。它使得小说日益远离着真实生动的现实和我们丰富复杂的内心生活。这种强制性还是厌倦的催生剂，它一点一点地让我们对小说阅读缺乏信心。因此。当葛水平的《喊山》，以其厚重、圆润、通透让我重温了几乎丧失殆尽的阅读小说的乐趣之时，我丝毫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快乐与感激。而《小说选刊》在2005年第一期以头条的显著位置刊载《喊山》还表明，一部好小说的出现不仅是生活对作者的馈赠，也是一次为小说重新赢得光荣的机会。
    岸山坪村民韩冲为保护玉茭不受獾的祸害，在地里埋下了雷管，不料却误炸死了同村的外来户腊宏。在处置这个人命关天的“突发事件”过程中，岸山坪从村干部到村民百姓甚至死者家属，都表现得有条有理沉稳从容，就像太行山宽厚的峡谷在一个无声的境界里抚慰冤屈的死者与惶惑的生者。直至“老公家”———警察为找腊宏而误打误撞地带走了韩冲。
    就这么结束了吗？
    远远没有。一部好的小说具有一种品质，从根本上拒绝任何第三者的复述。在被阅读之前，它只会收敛了自己风雷激荡的情感和人物的无限风流，正襟危坐、静默凝神，期待着某个探险者的到来，为它打开沉默的大门。这时它就会完全敞开自己，尽情歌哭，与外边的世界交相辉映！席利斯?米勒把阅读与作品的这种关系称作“修辞性阅读”。而葛水平的《喊山》在这个意义上正是不能被复述的作品，它召唤阅读，同时依赖阅读。关于《喊山》中人物形象的雕塑感、关于人物性格的水土亲缘，关于小说那种质朴深厚和明亮阔大的情怀等等，我们可以说上许多许多。但是一旦它被复述，你会发现上述明朗的东西立刻就变得面目全非，神情俱灭。
    因此，《喊山》不仅是需要阅读的，还是需要倾听的。葛水平对缺乏声音的日子有着异常敏感的体验。《喊山》是一个关于声音的故事。太行山大峡谷深处的几户人家，“平常说话面对不上面要喊，喊比走要快”。这不仅是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更是葛水平毕生的爱与痛之所在。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无言的境况养育了山民的淳厚宽广，形成了一种极为深刻极为平和的生存伦理，依靠这种伦理信念，贫穷、枯燥、艰辛的日子都有了着落。但天地巨变，无言又淹没了多少鲜活的生灵？导演着多少出寂灭的戏剧？所以，当韩冲对探监的父亲说“回去安顿哑巴，就说我要她说话”时，当葛水平最终让哑巴说出声音时，我相信，那声音一定是伴随着葛水平欢笑的泪水喷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