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3日,我正在接听一个电话,不经意间瞥见报纸上有则标题:华君武先生与世长辞。顿时怅然有所失,想起了和华老通信的往事。
我本不认识华老。一次偶然翻看社里的读者俱乐部会员名册,发现华老的大名也列在其中,不觉有点奇怪。像他这样大名鼎鼎的漫画家,怎么会来参加一个出版社的俱乐部呢?一时心血来潮,给华老写了封信,没想到几天以后便收到回信。华老对我社俱乐部的工作,一口气提了好几条建议。原来他是一位对人对事充满热情的人。
因为有了这次交往,不久以后便向华老约稿。当时我很想编一套按人分卷的漫画丛书。我向华老谈了自己的想法,并提出了初步考虑入选的几位漫画家的名单,恳请华老出任这套丛书的主编。华老很高兴出版社有这样的计划,他认为这套丛书如能编成,不仅有珍贵的史料价值,还有长久的阅读价值。不过,他说自己年事已高,做主编已力不从心,又不想空挂一个名头,建议我另外考虑人选。这次约稿没有如愿,但我感受到了华老的坦诚。
华老最让我难忘的,是他对《咬文嚼字》的支持。1994年底《咬文嚼字》创刊前夕,关于刊物中的文章要不要点名的问题,社里有点争执不下。不点吧,怕可信度降低,读者会感到不过瘾;点吧,又怕树敌太多,增加编刊的阻力。正在举棋不定之际,收到了一篇来稿,是批评华老漫画中的错字的。华老画了一组《东郭寓言》,其中有一幅是“东郭虐狼”,“虐”下面本是扑人的虎爪,华老误写成了“雪”字的底部,方向正好相反。于是我以征求意见为由再次给华老写信,想试探一下华老对点名的态度。
说句实话,批评华老这样的名家,我在思想上是有障碍的。信中我再三强调,这是一篇读者来稿,如果华老认为不妥,完全可以不用;即使华老同意刊登,我们也会对原画给予充分的肯定,并隐去作者华老的名字。华老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他明确表示“不必对画充分肯定(这是两件事),也更无须隐去我的姓名,老漫画作者写错字与庶民同罪,不必客气”。华老还说自己曾是“死不悔改的错字派”,但“近年已有改恶从善之表现”,不再“自以为是”。
这封善解人意、谐趣横生的复信,给了《咬文嚼字》极大的精神鼓舞。它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刊物的编辑方针。我们决定不用某报某刊某人某篇的模糊说法,而是如实公布差错的来历,逐渐形成了与人为善又铁面无私的批评风格。我为此写信向华老表示感谢,华老在复信中再次表示:我现在主观上不想做“死不悔改的错字派”,但客观上错字还会冒头,你们要看到一个就揪一个,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他还说,我是画漫画的,批评社会上的不良现象;你们是咬文嚼字的,批评报刊上的文字差错;两者在性质上是相似的。凡是批评,最需要的品质是勇敢,你们不能只拍苍蝇不打老虎。如今斯人已去,这些话依然在耳边回响,它将成为我们编好《咬文嚼字》的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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