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向下属布置战术,为何要如此掩人耳目呢?
其实,城府极深的谢安是想用他闲散的举止来迷惑三个方面的势力:
第一个要迷惑的自然是苻坚和秦军。所谓骄兵必败,谢安要用自己看上去的闲散去滋长苻坚的狂妄,让苻坚以为他同王衍一样是只会“清谈误国”的纨绔子弟,让骄傲的苻坚在东晋严阵以待的防线前,轻敌冒进,从而削弱秦军在兵力上的巨大优势。
第二个要迷惑的就是桓冲与谯国桓氏。桓冲拥重兵驻守长江中游,对坐镇长江下游的谢安而言是个侧翼上的重大威胁,所以,谢安必须想尽办法稳住桓冲。由于桓冲绝非泛泛之辈,又与谢安共事多年,多少对他有些了解,所以谢安就将计就计,故意摆出一副闲散的样子,让桓冲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从而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桓冲为了试探谢安的心思,就故意公开对人说:“谢安是有宰相的雅量,但却缺乏将帅的谋略。现在大敌当前,仍然忙着游山玩水和袖手谈玄,只派些没什么作战经验的小伙儿去对抗强敌,人数又少,作战能力又差,这次大战的胜败已经可以预见了,我就要被苻坚抓去穿蛮夷的服装了。”可是,韬光养晦已入化境的谢安,又岂会被这样的激将法激出火来。谢安白天仍旧一副悠游无事,怡然自得的样子。而始终猜不透他心思的桓冲,也就只能按兵不动了。
第三个要迷惑的就是晋皇室。众所周知,大敌当前,君臣和睦是非常重要的。淝水大战时,已经录尚书事的谢安(相当于丞相),又被加封为征讨大都督。老于世故的谢安,此时当然知道晋皇室让他集军、政大权一身,只是大敌当前的无奈之举。暗地里,皇室仍在时刻防备着他这个外姓权臣。所以,谢安故意做出悠游无事的样子,而不是励精图治的姿态,就是要让皇室觉得,他不是桓温那样有着雄心壮志的人,从而放心地暂时将军、政大权交予他。此外,谢安为了进一步稳住皇室,还特别举荐年仅20岁的琅玡王司马道子(孝武帝司马曜的亲弟弟)为尚书六条事(也相当于丞相),与他一同共掌相权。
综上所述,谢安在战前,所故意做出的一系列清闲散漫的行为,不是因为他实在闲得没事干,也不是他要故意标榜清高,而是为了要达到他一箭三雕的政治、军事目的。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作为全军统帅,在大战前,除了要反复研究战略、战术外,还需要小心翼翼地处理政权内部方方面面的关系。因为大战中,哪怕只有一个关系没处理好,都很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与谢安战前准备的面面俱到相比,秦军统帅苻坚无疑是轻率的。战线过长、轻率冒进、孤军深入均乃兵家大忌,可已被一连串胜利冲昏头脑的大秦天王,早就把统帅必须要有的冷静和谨慎抛在脑后了。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失去了冷静与谨慎的统帅,即便拥有再强的军力,在战场上折戟沉沙,也绝对不足为奇了。
淝水之战的大胜,东晋与谢安都应该庆幸前秦贤相王猛的早逝。不然,让同样老辣的王猛整合前秦内部后,再挥师南下,谢安的千古高名恐怕就不能保全了。当然,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谢安作为全军统帅,战前已经把战略、战术布置得当,又把东晋内部各个利益集团的关系也照顾得面面俱到。所以,两军交战之时,已经把人事尽到极致,又需亲自坐镇建康,不能去前线督师的谢安,也就只能放开胸怀,任由天意了。于是,这也就有了谢安在大战之间,仍悠闲地与朋友下棋对弈的故事。
当日,谢玄大胜的捷报传来后,谢安一看完,就随手放在床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继续悠闲地下他的棋。两人下着下着,那位朋友忽然关心起了国事,就随口问道:“淮河那边的战况如何?”谢安也随口答道:“孩子们已经打败蛮贼了。”“什么?”那朋友“噔”一下就从坐垫上跳了起来,高兴地举起双手,振臂高呼:“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说着,就手舞足蹈地,也忘了同谢安道别,就连蹦带跳地回家报喜去了。
谢安见那朋友已然走远,就慢慢地起身(古人下棋,通常都是跪坐的),离开客厅,向内房走去。当来到自己的书房前,谢安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高兴地跳了进去。进入书房这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后,谢安终于放下了矜持,也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般,尽情地享受这个民族、国家、家族、个人的重大胜利,连跳进书房时,跳断木屐的跟,也没有在意。
对于“谢安收到捷报后,仍旧强压喜悦,下棋如故”的故事,很多人都将此理解为谢安的作秀,故意标榜清高。事实上,谢安的确是在作秀,只不过不是为了标榜清高,而是要尽量在胜利面前放低姿态。
淝水之战的胜利,不但把谢安带入了个人事业的巅峰,同时也把他推到了“功高盖主”的尴尬位置上。战后,谢安紧接着就必须要考虑东晋内部势力重新整合的问题。由于谢安并无不臣之志,所以他就很需要褪去身上“功高震主”的色彩。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谢安要在人前极力表现出他对淝水之战胜利的淡然了。
事实上,谢安淡化自己淝水之战首功之臣的努力,绝非一时的表演,而是持续的行动。这主要还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战后,朝廷因忌惮谢安的功勋,迟迟不给他应有的封赏,谢安对此欣然接受,从不抱怨。
二、淝水之战一年以后,桓冲去世,军功赫赫的谢玄本很有希望统领桓冲的荆、江二州,从而一举兼并谯国桓氏在长江中游的地盘。但此时,没有称帝志向的谢安,不愿再将长江中游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以避免更多的非议。于是,宰相谢安就将荆州划给了桓冲的侄子桓石民,将江州划给了桓冲的侄子桓石虔,又将豫州划给了桓冲的族子桓伊。这样,陈郡谢氏与谯国桓氏基本恢复了淝水之战前的势力格局,各得其所。
三、淝水之战一年半后,谢安以收复中原为名,出镇长江北岸的军事重镇广陵,从而远离了政治是非不断的建康,同时也表明了他无意携“淝水之战”的余威,继续纠缠于京城的政治斗争。
谢安在出镇广陵的四个月后,也就是公元385年8月,他的那颗优雅的灵魂终于在凡间的舞台上停止了跳动,中国政治文化史上的一颗华丽的巨石在璀璨的历史星河里永远定格了光辉。作为一个如精灵般,鬼魅、飘逸、潇洒,极负个人魅力的男人,谢安的韬光养晦、审时度势、巧于周旋、兵不厌诈、果敢坚决、临危不乱、高瞻远瞩、长袖善舞与急流勇退,几乎囊括了一个政治家所有需要的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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