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与王文度①共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谢曰:“不能为性命忍俄顷?”——《世说新语?雅量》
能上能下,能屈能伸,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所必须具备的雅量。
谢安从政,擅长于韬光养晦,后发制人。在他四十岁走出东山,正式步入官场后,其仕途也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在此后的十三年里,恰恰是一代枭雄桓温气势最盛的时候,其间,桓温打击高等士族如陈郡谢氏(谋夺豫州地盘)、高平郗氏(巧取军事重镇京口),还模仿西汉大将军霍光,废皇帝司马弈,改立会稽王司马昱为简文帝,自己则都督中外诸军事(武装力量总司令),还录尚书事(总理朝政),可谓威风不可一世,大有改朝换代的气势。
面对桓温咄咄逼人的政治攻势,谢安不动声色,不露锋芒,反而逆来顺受,表现出了很强的柔韧性。在桓温废立皇帝,总领朝政后不久,一次,侍中(三品)谢安在朝堂上,远远地看见桓大司马坐着八人抬的有华盖的大轿子,威风凛凛地向朝堂走来。谢安见这排场,将计就计,快步跑到轿子前,整理了一下衣冠,毕恭毕敬地向桓温作揖。桓温则在轿子上得意洋洋地说:“安石,你这是做什么,何必如此殷勤呢?”谢安又整理了一下衣冠,一本正经地回答:“大司马,如今皇上都要对您行拜礼,我做臣子的,见到您,又怎能不拜呢?”“哈哈,安石,你也太客气了。”桓温笑了几声,右手一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谢安主动向桓温行拜礼,大献殷勤,目的就是在自己力量不足的情况下,尽力取悦桓温,以增加他的好感,保持住自己与陈郡谢氏目前的权势,以图来日方长。当然,要取得桓温的信任与好感,光讨好桓温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拉近与桓温左右亲信的距离。
于是便有了本则故事所记录的一幕。当时,曾帮助桓温谋划废立皇帝,甚至改朝换代计谋的郗超在朝中也凭借桓温的权势而一手遮天,掌握着朝中大臣的生杀大权。很不巧的是,郗超很早就看谢安不顺眼了,因为他的父亲郗愔(高平郗氏)与谢安一样出身名门,且入仕时间还比谢安早,但仕途发展却没谢安好,所以郗超在私下里一直为老父打抱不平,很早就想给谢安一点颜色看了。
如今,郗超手握生杀大权,自然是要好好整一下谢安。这不,这次见到谢安与王坦之主动送上门来,郗超便心生一计,假意说自己有贵客要会见,有重要公务要处理,硬是让大名士谢安在他郗家的大宅外,好好吃了回闭门羹。
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在大太阳底下,谢安与王坦之眼巴巴地等了一天。眼看着大太阳就要落山了,可这郗府的大门仍旧死死地闭着,早年与郗超齐名的“盛德绝伦郗嘉宾(郗超,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王坦之,字文度)”的王坦之再也忍不下去了,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要走。谢安一把拉住了他,十分严肃地说:“为了你与你家人的身家性命,你就不能再多忍耐一会儿吗?”“唉!”王坦之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与谢安在郗府的大门外,望眼欲穿。
又过了许久,等灯笼挂上了屋檐,星星飞上了夜空,郗府厚重的大门才慢慢开了条小缝,从里面探出个家仆的头来,对谢安与王坦之说:“对不起了,二位大人,我们家老爷因连日公务劳累,如今已上床歇息了。您二位,还是明天再来吧!”“怎么这样啊?”王坦之刚想开骂,又被谢安一把抓住衣袖。谢安说道:“郗大人连日勤于公务,孜孜不倦,正是我等下官的楷模。今日,郗大人既已休息,那下官改日再来打搅。”谢安谦卑如此,自然是让郗超感到很舒服,一解多年来的怨气,就不怎么再把谢安放在心上了。
非但尽力取悦桓温,还主动拉近与桓温心腹郗超的距离,对谢安而言,绝对是步妙棋。这样一系列的情感投资部分消除了桓温集团对他的疑虑和猜忌,保全了他与陈郡谢氏目前的权势,也为日后的再起保留住了希望。与谢安相比,前文所说的西晋著名美男诗人潘岳(又称潘安)在同样的情况下,就显得进退失据,无所适从了。
公元300年,赵王伦发动兵变推翻贾后,把持朝政,而他的心腹谋士孙秀也借此权倾朝野,掌握生杀大权。不巧的是,孙秀与潘岳素有过节(从前孙秀给潘岳作下属时,常常被潘岳责罚,羞辱),所以,孙秀也是一直在找寻机会报复潘岳。美男子潘岳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但却一直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去主动修复与孙秀的关系,尽快为自己与自己的家族解除危险。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潘岳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耗着。三个月后,定时炸弹终于爆发了,淮南王允发动反对赵王伦的兵变失败,被杀。孙秀趁此良机,诬告潘岳参与了谋反,灭了绝世美男的三族。
同样的情况,谢安、潘岳不同的处理方法,导致了他们不同的结局。我们从中能看到,大丈夫应当能屈能伸,有时为了生存,还要有做孙子的勇气与智慧。
当然,在暗流汹涌、险象环生的政治博弈中,一味地韬光养晦,一味地忍让,同样是远远不够的。在危急关头,还要有举重若轻的风度和视死如归的刚强。下一则故事“安石碎金”,讲的就是谢安是如何在杀手环布的酒宴中全身而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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