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世说新语?雅量》
谢安在桓温气势最盛的十三年里,一直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努力保持与桓温集团的和平关系。但在变化多端的政治博弈中,光会韬光养晦,不露锋芒是远远不够的,在关键时刻,还需要机智多变,该下绊子的时候就要下绊子,该捅刀子的时候就要捅刀子,该勇敢坚决的时候就要勇敢坚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利益。
事实上,在谢安淡定从容的眼神里,一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其实,在谢安优雅得体的言谈中,一直暗藏着锋利的匕首。这则故事所录的,桓温之所以要安排杀手暗杀谢安、王坦之,就是因为在简文帝遗诏这个关键问题上,他被谢安与王坦之在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公元372年,刚刚继位一年有余的傀儡皇帝司马昱便因为忧惧而病入膏肓。临终前,他拟定了一份遗诏,封赏立他为帝的桓温可以像周公摄政一般辅佐新皇(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此外,他还特意对桓温写道:“新皇如果值得辅佐,你便辅佐;如果不值得辅佐,你可以取而代之(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显然,这份遗诏不但给予了桓温相当于摄政王的名义与权力,还为桓温日后篡位提供了有效的法理依据。
“真是没心没肺,皇上与那(弱智的)晋惠帝还有什么分别啊。”吏部尚书谢安预先看到这份遗诏后怒不可遏地说道。“是啊,这不是把自家的大好河山白白送人吗?”侍中王坦之边说,边一把夺过诏书,气呼呼地朝皇帝寝宫走去。
来到皇帝寝宫后,王坦之二话没说,当着简文帝司马昱的面,就将那份诏书撕得粉碎。“唉!”卧病在床的司马昱叹了口气,流着眼泪,可怜兮兮地说,“我的天下,本来就是桓温废了司马弈,我才偶然得来的。爱卿,你这样(撕毁诏书)又是何必呢?”王坦之正色回答道:“陛下,此言差矣。当今的天下,是宣帝(司马懿)、元帝(司马睿)打下的江山,陛下作为皇室的嫡系血脉,怎能随意将自家的江山送予他人?”
“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朕?”司马昱重重地咳嗽了几下,面色苍白地接着说:“好吧,好吧。你们想怎么改(遗诏)就怎么改吧。就由着你们去争吧,朕管不了了。”
“陛下圣明!”王坦之高声说完这句话,就昂首走出了寝宫。
事不宜迟,王坦之一走出寝宫,就去找了谢安。两人一合计,非但坚决去掉了“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这句有助于桓温篡位的法律依据,还把原来的“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改成了“依诸葛武侯、王导丞相故例辅政”。
“周公摄政”与“诸葛亮辅政”,两者之间,虽然看上去差不多,但其实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因为,无论诸葛亮权力多大,最终也只是居相位,尚需北面示人,遵从皇帝的指示;而周公摄政,则有权绕过皇帝,直接向百官发号施令。从这一点上讲,摄政王才是当时实际意义上的皇帝。所以,中国历史上无论是周公旦还是多尔衮,其权势都要远远超过诸葛亮与王导。
谢安与王坦之将这份遗诏拟好后,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去简文帝寝宫。可怜的司马昱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一群人,忙里忙外,风风火火。他十分勉强地直起身子,草草地看了一眼这份别人代他拟的遗诏,命人盖上了玉玺。最后,司马昱对着谢安与王坦之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这下,你们都该满意了吧。哈哈,走吧,走吧,都走吧,最后的时刻,朕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当晚,司马昱,这个只做了一年傀儡皇帝的人,在自己寝宫里,孤独地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简文帝司马昱驾崩的当天深夜,谢安(陈郡谢氏)、王坦之(太原王氏)、王彪之(琅玡王氏)等士族代表人物便在建康拥立年仅十岁的皇太子司马曜继位,并宣读了简文帝的遗诏,诏桓温如诸葛亮、王导一般入京城辅佐幼主。
一代枭雄桓温,何许人也?他既能废立皇帝,在禁宫之中,自然也是广布耳目。谢安、王坦之在遗诏上面的小动作,他又岂会不知?知道遗诏内幕的桓温,怒发冲冠,第二天,就点齐了兵马,以奔丧为名,浩浩荡荡地向建康杀来。
眼见桓温的大军就要兵临城下,年仅十岁的小皇帝,那可是真急啊,完全不知所措。最终,没有主见的他在家人的授意下,玩了一着“丢车保帅”,让谢安与王坦之率领文武百官在离建康不远的新亭迎接、犒劳桓温的大军。于是,便有了这则《世说》记录的故事。
晋皇室这步棋,下得可进可退。进,谢安、王坦之劝止桓温的意图,自然是最好不过;退,即便桓温杀了谢安、王坦之,晋皇室也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谢、王身上,然后,再主动禅让,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与富贵。
但是,这步棋,无疑把谢安、王坦之推入了火坑。早些时候,还意气风发、怒毁诏书的王坦之,面对这个危机四伏的任务,一下腿就软了。在随从的搀扶下,急急忙忙地跑去问谢安:“哥,此行摆明就是九死一生,咱哥俩如何是好啊?”谢安神色淡定,语气却异常坚定地说:“晋国的存亡,就在你我今日一行。就是龙潭虎穴,我们兄弟也要闯它一闯。”说着,他就拉着王坦之登上了赶往新亭的马车。
一行人来到新亭桓温的军营,只见军旗猎猎随风招展,刀枪把把寒光闪闪。两排面色凝重的士兵紧握兵刃,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迎接来自朝廷的官员。谢安、王坦之率领百官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通过了这条矛戟林立,银光闪烁的兵阵后,来到了桓温的居所外。
“各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大司马特意安排了酒席招待各位。”守门的军官一边说,一边催促着各位大人入大厅赴宴。
进入大厅后,只见桓温与几位将军虽然都穿着素服,但身型都显得非常厚重,显然他们里面都还穿了铠甲。“安石,你们可来了。诸位,不要客气,入席吧。”桓温十分热情地招呼着。可这时,王坦之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断冒出的冷汗把他背后的素服浸湿了一大片。仔细一看,他甚至紧张得把手中的白板都拿倒了。相反,谢安则表现得从容镇定,快步入席后,便模仿起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朗诵起嵇康《赠兄秀才入军诗第十三首》: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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