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亲政之后,便不断为撤藩做人事安排,以准备有朝一日撤藩能顺利进行。多年来,由于年老或引退,因病或休或故去,吴三桂的部将失去不少,加之朝廷频繁调动,已打乱了吴三桂的原先部署,但对他周围的至关重要人物如夏国相、方光琛以及他的吴氏亲属还没有触动,以免惊动他。但吴三桂已经察觉清廷正在逐步削弱他的实力,便伺机夺回某些权益。此时决裂,决无好处。清廷以退让换妥协,康熙十二年(1673年)二月,清廷又向吴三桂大举示好:
康熙亲派一等侍卫吴丹、二等侍卫塞扈立前往云南,慰问吴三桂,并携带他御用的貂帽、团龙貂裘、青蟒狐腋袍各一袭,束带一条,赏给吴三桂。另派两名侍卫前往广东,向尚可喜颁赏,其赐物略比吴三桂要低些。
就在
康熙赏赐和慰问吴、尚两藩后的一个月,即三月十二日,尚可喜突然提出申请撤藩,“归老辽东”的奏疏。尚可喜申请撤藩不单单是因年老多病,实质问题是,深虑位高权重引起朝廷怀疑,终将招来不测之祸。他只有求退,才能保全自己声誉,得一善终结果。
正当康熙处心积虑选择适当时机,解决三藩问题时,尚可喜不待朝廷下令,也不管吴、耿两藩如何打算,先自提出撤藩,既明智,又争取了政治上的主动,在客观上为康熙处理三藩问题铺平了道路。于是,
康熙抓住这一难得时机,顺水推舟,准备立即采取行动,实施撤藩。
尚可喜在申请撤藩时,提出一个条件,即留镇长子尚之信于广州,由他承袭平南王爵。尚可喜的本意,并非是全撤,他自己要携带部分家口和兵丁撤回关外
故乡,而想把王爵传给长子尚之信,让他继续留镇广东。可喜厌恶他,不愿和他在一起生活。可喜有子32人(其中过继一子),之信为长,按封建继承法,又不能不让他承袭。所以,可喜自请回辽东,既可保留王爵传之子孙,而自己急流勇退,获晚年安宁。但清廷以父亲健在无移爵的先例,予以拒绝:“子无移袭之例”,无须再议。并以不忍其父子分离、藩下家口分离为由,下令全撤。尚可喜看得很明白,朝廷的意图是彻底撤藩,从根本上解除它的心腹之忧。既然这样,尚可喜自然无话可说。朝廷锐意全撤,虽非可喜本愿,事已至此,他只有俯首听命,服从朝廷的决定了。圣祖派遣钦差持诏书,于同年五月三日送到广州。可喜“拜命之后,即缮书称谢,遂陆续题报启程日期、家口马匹数目”。。着手准备迁移事宜。
清廷批准尚可喜撤藩的决定,迅速向朝廷内外包括各省军政官员作了通报。吴三桂、耿精忠两藩得知这个消息,心中惶惶不安。他们根本就没有撤藩的思想准备,一次也不曾提过或表示有撤藩之意,如今清廷同意尚可喜撤藩,实则也强烈地暗示他们,是考虑自己应否撤藩的时候了。朝廷的举动,又暗示他们,是自请撤好,还是等朝廷下令撤你们好,由你们做出选择。
在清廷阁臣正讨论尚可喜撤藩时,吴应熊探得清廷意图,迅速秘密派人驰往昆明,向吴三桂传话:“朝廷素来就怀疑王,尚藩、耿藩都已提出辞职疏奏(耿藩辞职,是指
康熙十年春耿继茂以病辞职事),而惟独王从没有提出辞职,朝廷对王的疑忌更深了。要赶快写奏疏,派遣使者送来,还来得及。”吴应熊要他父亲也效法尚、耿的做法,然后从中谋划,在“弥缝”中可以把自己留下来。
到这个时候,吴三桂还是无意撤藩。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尚可喜那样心向清廷。虽然同样是卖身于清廷,但吴三桂毕竟还没有尚可喜那样卖的彻底,连棺材钱都不要。吴三桂更力图保住自己的利禄名位,幻想世守云南。他召来一班亲信,反复商酌,意见不尽一致。有一部分人主张,不妨先提出申请,看朝廷到底是什么态度再说。最后,他觉得这个主意可取,跟儿子的建议基本一致,决定提出撤藩的申请。
于是,吴三桂命幕僚刘玄初起
草辞职疏。玄初是四川人,原先在蜀王刘文秀府中,充任幕客,颇善谋划。刘文秀失败,吴三桂将他收留,放在自己身边,不时顾问咨询,很得信任。吴三桂让他写奏疏,他却持与众不同的看法。他对吴三桂说:“皇上很久就想把王调离云南,但特难开口。王上疏,一定会朝上而夕调。尚、耿两王愿辞就让他们辞去,王可永镇云南,为什么非要效法他们呢?王不可上疏!”
吴三桂一听此言,大伤他的
尊严和自信心,很恼怒,气冲冲地说:“我马上就上疏,皇上一定不敢调我。我上疏,是消释朝廷对我的怀疑。”
康熙十二年七月三日,吴三桂给圣祖上了一道自请撤藩的奏疏,他写道:臣驻镇滇省,臣下官兵家口于康熙元年迁移(指从汉中迁云南),至
康熙三年迁完。虽家口到滇九载,而臣身在疆已十六年,念臣世受天恩,捐糜难报,惟期尽瘁藩篱,安敢遽请息肩!今闻平南王尚可喜有陈情之疏,已蒙恩鉴,准撤全藩。仰恃鸿慈,冒干天听,请撤安插。
比吴三桂的奏疏稍晚几天,七月九日,靖南王耿精忠也给朝廷写了一份撤藩的奏疏。耿精忠撤藩,也是被迫的。清廷也很明白,吴、耿撤藩不是出于自觉自愿,是被形势逼到这个地步的。
康熙决意撤藩,而尚、吴、耿先后自请要撤,是他求之不得之事。他认为,撤藩由他们先提出来,总比朝廷先提为好。这样,朝廷可以光明正大地表态,问题就会顺利解决。所以,当廷臣分别送上吴三桂与精忠撤藩的报告时,他毫不迟疑地准奏。
就耿精忠搬迁的问题,清廷内部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既然靖南王自请撤离福建,应将他本人并下属十五佐领官兵均行迁移。康熙同意。但是,在讨论吴三桂撤藩时,出现了两种根本不同的意见:户部尚书米思翰、刑部尚书莫洛等少数人主撤,兵部尚书明珠赞成。他们认为,应将吴三桂本人和所属官兵家口全部迁移。但多数廷臣持相反意见,其中内弘文院大学士图海、索额图等,主张最力。他们认为:应令吴三桂继续镇守云南。继续讨论还是两种意见对立,这样就由
康熙独断,正式做出撤吴藩的决定。
在撤藩这个问题上,尽管
康熙做出了全撤的决定,然而,事实上,却存在着严重的分歧。面对三藩同时要求撤藩,圣祖和阁臣们也明知他们中有自愿有被迫的复杂情况,应当慎重地估量当时的客观形势和撤藩可能产生的后果,多设想几种方案以供选择,防患于未然,是完全必要的。归纳起来,可有五种方案选择:
其一,恪守
皇太极以来,多尔衮、
顺治和
康熙继位后多次许下的诺言,如“世世子孙,长享福贵,如山河之永也”。三藩“大功茂著,宜膺延世之赏,永坚带砺之盟”。“王其巩固封疆,殚抒筹策……功名永重山河。”《八旗通志•耿继茂传》要三藩镇守南疆,“屏藩王室”。这就是说,永不撤藩,子子孙孙世袭王爵,与清朝相始终。这些诺言和盟誓,都写入赐封的金册之中。当然,这在实际中是很难办到的。一千年田八百主,为普通一份家业都会争的你死我活,何况如此大的利益!
其二,将吴、耿、尚三王调到北京,以觐见为名,叙君臣之乐,借机把兵权收回。此法颇类“杯酒释兵权”。宋朝开国皇帝太祖
赵匡胤,有鉴于前代(唐)藩镇之祸,采取释其兵权之法,于宴会上将握重兵的将帅之兵权收归己有,和平地解决了问题,逐除前代之祸,君臣相安无事。此即“杯酒释兵权”,成为千古美谈。但这是个技术活,从
康熙要撤藩就急吼吼的态度看,这个,很难;
其三,区别对待,分期撤藩,以分其势,逐个解决,如兵法上说的,各个击破,这也是清廷内部缓撤派的主张;
其四,不急于撤藩,即使尚可喜主动要求,亦可缓机图之,例如,等待尚可喜、吴三桂及其属下老一辈去世,留至第二代掌权时,可趁他们年轻,威望不重,再解决也不迟。但别人或许能等,
康熙决不能等;
其五,三藩同撤,一次性解决,这也是
康熙最终确定的,而整个清廷也不得不为他背书,哪怕多数服从少数。
康熙采取了三藩同撤,一次性解决。而多数阁臣主张区别对待,即第三方案,分期撤藩。比较而言,实行这一方案较为得策。因为尚可喜主动提出撤藩,确是出于诚意(他卖身卖的最彻底,完全的无私奉献),吴、耿要求撤藩实非己愿。
康熙急于撤藩,欲毕其功于一役,根本没考虑到吴、耿在被迫的情况下撤藩将会产生什么后果,而大多数廷臣对撤吴藩却表示顾虑重重。要说吴三桂图谋不轨,还没有抓到谋反的证据,清廷无法说出口,且以他对清朝的特殊功绩,贸然撤藩,未必令人心服。吴三桂早已交通朝中诸臣,关系密切,他们是会为吴三桂说话的。在他们心中还有一层隐忧:“三桂专制滇中十有四年,位尊权重”,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清廷也很清楚,提出吴藩留镇的意见是必须值得重视的。第一,它把吴藩同耿、尚相区别,分期撤藩,有利大局稳定。从三藩的情况看,尚、耿本身力量不足,威望都在吴三桂之下,尚可喜降清早,与朝廷的关系密切,一向恭谨,忠心耿耿。而耿精忠已属耿藩的第三代,他本人是皇室的额驸,年轻功少,没有号召力,即使他被迫撤藩,他也没有胆量敢首先发难。因此,先撤尚、耿二藩,不大可能引起骚动。第二,三藩中最主要的危险是吴三桂,他的实力、威望与权势并重,他的动向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要设法稳住他,使他不敢轻举妄动。第三,撤去尚、耿两藩,等于剪去吴藩羽翼,并及时向福建、广东速派满洲八旗精锐镇守,吴氏便被孤立,即使他发动叛乱,亦失两藩之助,平叛也易。但恰恰在这个命运攸关的重要问题上,康熙却很武断,坚持说:“吴、尚等蓄彼凶谋已久,今若不早除之,使其养疤成患,何以善后?况其势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制之可也。”不加区分地把吴、尚(当然也包括耿)都看成是敌人,都施之以“先发制人”,不明智。说尚可喜也蓄“凶谋”,是毫无根据的。后来,当叛乱发生,尚可喜至死未叛,矢志忠于清廷。再说吴三桂,说他早有异志,也缺乏充分的根据。
康熙的迫不及待的态度,只表明满清殖民者内心深处对拥有实力的汉族异姓王的忧虑和畏惧!他用“撤亦反,不撤亦反”的三藩“必反论”来吓唬反对撤藩的廷臣,并为自己的撤藩主张制造根据。因此,他最终采取了三藩同撤的政策。
吴三桂估计朝廷一定会挽留他,同尚、耿两藩有所区别。这个估计没有大错,因为事实上正如吴三桂所预料的那样,多数廷臣是不同意撤吴藩的,他们的意见能够影响康熙,使之对吴三桂有利。但是,吴三桂却低估了康熙年少狂妄的特殊性格。他以假意求撤,而
康熙真撤,结果弄假成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