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刘禹锡初入政坛时,可谓春风得意,少年得志,他21岁得中进士,31岁时便担任部长级官员监察御史。但是,也许正是因为他具有一种新进锐气,所以毫不犹豫地参加了王叔文、柳宗元等领导,仅仅推行不到一年便告失败的“永贞革新”。关于这次新政失败之因,虽然或多或少有着王叔文等人策略上的不成熟之故,但更主要的却是触犯了从玄宗后期开始形成的宦官集团。
作为“永贞革新”的骨干分子,刘禹锡虽然没有像王叔文、王丕那样被迫害致死,却也与柳宗元等一道被贬,并从此开始长达二十多年的政治流浪。直至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年)冬才应召入京,奉履新职。而整整23年,当初一起参与革新的诸多老友已经死的死,亡的亡,存者十仅其二三。经过如此漫长的政治风波曲折,历经千难万险,已经步入老年的刘禹锡应是棱角磨平,锋芒收敛,无心于争斗,自得于小安了吧?然而,作为真正的斗士,刘禹锡却从来没有举起过“降幡”。就在这次奉召回京途中,在风和水美的扬州,长久以来相互仰慕的两位大诗人刘禹锡与白居易偶然相见,而这一见之下,便留下一段诗坛佳话,也足足照证了刘禹锡仍就是23年前那个永不屈服、不息进取的真正斗士。
就在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聚会中,白居易写了一首《醉赠刘二十八使君》,其中四句道:“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而刘禹锡则留下上面所说的那首诗。就是这首诗,尤其五六两句,令白居易当下拍案:“妙极!妙极,其乃千古绝唱也!”
那么,白居易所赞之“绝”,绝在什么地方呢?多年以来,见仁见智,可谓繁杂。其中有一种说法(而且多次出现在教科书上),认为刘禹锡把自己以及已经被折磨致死的“永贞革新”骨干分子如王叔文、柳宗元等比作“沉舟”与“病树”,而将那些在宦海中只浮不沉的不倒翁们比作飞黄腾达的顺水千帆与阳春万木。然而,笔者倒是觉得程千帆先生在其《古诗今选》中的评价更为妥贴,那就是,所谓“千帆”与“万木”者“简炼沉着,成功地体现了作者在久遭贬斥以后,意气仍然不衰的豪迈精神。”23年的凄凉,23年的流浪,在步入老年却斗志不衰的刘禹锡看来,只不过是长河激浪,虽有沉舟,虽有病树,但呈现在诗人眼前的却是千帆竞渡的战斗生活与万木逢春的火热明朝。也惟其如此,才可以被以“独善其身”而著称的白居易所真心折服真诚赞叹。
郭天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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