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庆典礼的录音?”你不再迷惑了。你立刻将那小小的收录机捧了起来,仿佛将天安门,将整个北京城捧在了自己双手中。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你已经整整六年没回过北京了啊!你已经整整六年没见到过天安门了呀!你这首都的儿子,你这共和国的长子,你梦中曾多少次回到了北京哦!你眼前顿时出现了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华表,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
你的眼睛湿润了。
“‘十一’那天,你不是为老张头的大儿媳妇赶到场部输血去了吗?我想你一定没有听到国庆典礼的实况广播,就为你录了下来,可惜没录全……”她非常遗憾地说,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因此而对你感到很内疚。
你激动得不知再对她说什么好。
你凭着你的想像,为自己在头脑中描绘着国庆典礼的雄壮场面。装甲部队从天安门广场驶过所发出的巨大声音,震动着你的双手,震动着你的心。这声音从你的身体传导到大地上,仿佛整个大地也随之震动了起来!
你此时此刻才对自己承认,六年来,你是多么想回到北京一次。
你的眼泪从你的眼中涌了出来,顺着你的面颊往下淌,淌入你的口中,咸咸的,你将它咽了下去。将一种深深的感情咽下去。
你和她就那样长久地,默默地,面对面地站立着。你捧着小小的收录机,她痴痴地呆呆地望着你。
荒野是那么宁静。
在这宁静之中,除了小小的收录机里传出的声音,别无任何声音。
那声音牢牢地吸引着你,也牢牢地吸引着她。
直至收录机发出“咔”的一声微响,一盘磁带放完了,你都没有动一动。她也是。
“你哭了?……”她问。
“我哭了……”你回答。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眼泪感到羞窘。
荒火,你和她点起的荒火,已经熄灭了,火的精灵们终于在你的土地上舞乏了,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喘息去了。微风吹过,未泯的火星在你的土地上一闪一闪,像谁揪下了一片红宝石。
…………
你们一起坐进拖拉机驾驶室。
“我的帆……”
“什么?……”
“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开动了拖拉机。这二百五十马力的驯服的钢铁巨兽,颤动了一下,仿佛迫不及待地冲向了你的土地。
是的,我的土地。这不是诗句,也不是歌词。你想,它是我的帆。我的黑色帆。
这不是诗句,也不是歌词。这是你的现实。使你感到严峻又使你感到自豪的现实。
你的帆是你的命运。使你充满着希望也同样充满了忧郁的命运。
在这个夜晚,我的帆是黑色的。在明年的秋季,我的帆将变成金黄色的。你继续想。
如果你有勇气爱,就把你的爱升到我的帆上吧。你心中默默地这样对她说。
铧犁在你的土地上,耕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它是你的命运之舟的桅杆。
“将来,我要走遍全中国,也许还要走遍全世界,去寻找。”
“寻找什么?”
“寻找最出色的整容师。”
“将来,哪一年呢?”
“三年五年之后,也许,时间再长些。”
“那需要很多很多经费呀!”
“经费会有的。”
“还需要很多很多手术费呢!”
“手术费也会有的。”
“那……你带我一起去吗?……”
“只要你愿意。”
“之后,你想回北京一次吗?”
“一定回北京一次。”
“我还没亲眼看见过天安门呢?”
“你会亲眼看到的。”
二百五十马力的拖拉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在这片刚刚烧过荒的处女地上,用铧犁深耕出你的帆……
处女的地和处女陪伴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