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种话,你会气得咬牙切齿。但她是个孩子,你原谅了她。
她在你眼中是个孩子。
你第一次见到她,也在深夜。那是去年的事,还没有实行承包呢。
你开着一台拖拉机秋翻,两束灯光中突然出现了她纤小的身影。
你停住拖拉机,从驾驶室探出头,对她吼:“不要命啦?”她却大声问你:“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台拖拉机上吗?我是来给他送饭的。”
“你爸爸是谁?”
“你连我爸爸都不认识?王宝坤呀!”
你这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上来吧,你爸爸在地东头呢,我的拖拉机一会儿准能跟他的拖拉机会上。”
她就像一只小松鼠似地跃上了履带,坐进了驾驶室,坐在了你身旁,和你挨得很近很近。你甚至感到了她那少女的内心里荡漾着青春朝气的呼吸。
你很想转过脸去看她一眼。她在灯光中时,你未看清她的面容。想必她也未看清你的面容。
但你没有朝她转过脸去,却熄灭了驾驶室内的小灯。
“你为什么关上灯?亮着也不影响你翻地呀!”她奇怪地问。
“我……怕我的脸使你受惊吓。”
你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盯在你脸上。
“是你?”她语调说明她非常意外。
“你要下去吗?那我就将拖拉机停住。”你低声说。
“不!”她说,“我不怕你的脸。我知道你的脸是为救别人被烧伤的。我在《农垦报》上读到过你的事迹……”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已经在场部中学读高中了。”
你如今已在王师傅家住了六年了。她也已在三年前就高中毕业,参加劳动了。
可她至今在你眼里仍是个孩子。好像她在你眼里只能永远是个孩子。每当你看着她的时候,你的心就会提醒你的眼睛——她是个孩子。
她对待你却像对待一位兄长。
王师傅全家对待你都像对待他们的一个家庭成员。
也许只有在北大荒才会遇到这样一家人。
六年的时间,这是不短的时间。北大荒夏季的烈日和冬季的严寒,可以使一张皮肤细嫩的脸变得粗糙,也可以使一张脸上的烧伤变得“统一”。北大荒的西北风是一把“整容手术刀”,对不同的脸实行不同的手术。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你才对自己的脸逐渐习惯起来?她才并不觉得你的脸有多么可怕?
“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抱住我?抱得那么紧。”她问,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一点也没有做作之态。那神情好像是一个孩子在向一个大人郑重发问。
“我……我怕你被火烧伤……”你喃喃地说。
“傻瓜!……”她笑了。
“瞧你,衣服都烧坏了……”她的手轻轻捻着你绒衣上被火烧的洞,一副很为它惋惜的样子。
“我给你补。”她又说。
“你回去吧!”你说。
“我不回去!”她拉着你的手朝拖拉机走去。
走到拖拉机前,她望着你说::“我送给你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你这才发现,她身上还背着书包。
“我猜不着。”
“那你闭上眼睛。”
你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吧。”
你慢慢睁开眼睛,见她双手捧着一台小小的收录机。
“这是我托人从哈尔滨买来的,喜欢吗?”
“多少钱?”
“不贵,才一百二十多元。”
“谢谢你,明天我就给你钱。”
“谁要你的钱!”她有些生气地噘起了嘴,又扑哧笑了,说,“是我自己的钱,平时攒的。我早就想送你这么个东西。还为你录了一盘磁带呢!”她说着,将收录机放在拖拉机盖上,按了一下按键,“你听!”
几秒钟后,从那台微型收录机中,传出了某种极不寻常的声音:“刷,刷,刷……
“这是镰刀割麦子的声音。”你奇怪她为什么将这种声音录了下来,而且怀着那么得意的神情放给你听。
“不对,”她瞧着你摇了摇头,“仔细听!”将音量放大了些。
你还是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在那有节奏的声音之中,伴随着仿佛低音效果的鼓点般的另一种声音。像许多人的整齐的步伐声。为什么不录一盘交响乐呢?
你更加不解了。
她索性将声量放到了最大限度,目不转睛地瞪着你,问:“还没听出来?”
是步伐声。是的,是千万人的整齐的步伐声。它立刻使你联想到了一个团甚至可能一个师的士兵在进行操练。这声音对你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你不能明白。
“……现在通过天安门广场的,是英雄的人民解放军的装甲部队……”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