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子已经很久没与人交谈过了,村里已没有她乐意与之交谈的人了。她一天里说不上几句话,而且只能和娘说,那当然也不能算是说而是怨骂。曾是娘骂她,近来是她骂娘。
芊子忽然产生了想与人交谈的愿望,这愿望极强烈。
更生似乎体恤到了她的心,迟豫片刻,默默走过来,默默坐在她身旁的麦束上。
“考完试了?”
“嗯。”
“考得咋样儿?”
“还行。”
“怎么叫还行呢?排多少名?”
“全班第三,全校第十二名。”
“看不出,你倒真要强!回来干啥?”
“想家了。”
“家?……”——芊子冷笑起来,“你哥和我姐,他们丢下你和我不管了,你还有什么家?无非是那幢破屋子,破院子。有天我经过,都满院子长了野草了!……”
“我回来就是要铲铲草。”
“亏你还有这份心思!你是想你家那幢破屋子破院子了吧?”
“嗯!”
更生打开塑料袋儿,放在芊子面前——里边是各种糕点和几筒饮料。
芊子正渴得很,也正饿得很,便不客气地抓起就吃,打开就喝……
那少年自己却不吃也不喝,他忧忧郁郁地说:“我路过咱村原先那大鱼塘,塘堤一段段塌了,水都跑光了,快见底了。有一头不知谁家什么时候淹死的猪,在塘里发着臭……”
“别说!说别的!……”
芊子感到一阵恶心。
“原先的水渠也一段段塌了……”
“我早知道。”
“还有果林,被砍得乱七八糟……”
“我也砍过。大白天!”
那少年望向她,目光中有深深的惋惜,也有不愿说出口的谴责。
“瞧着我发愣干啥?当柴烧,不砍白不砍,反正也没人管。”
“我好伤心,咱们翟村不该落这般下场。”
“你够了!翟村翟村!你怎么不替我伤心,我就该落如今这下场吗?”
那少年又有些发愣地望向芊子。
“你哥又给你寄钱了吧?”
“嗯……”
“你哥是王八蛋!我姐也是!他们当初离开翟村时,对我许的愿多好哇!可现在他们怎么不给我寄钱了?你说!……”
“芊子姐,你不知道原因吗?”
“我知道个屁!我连他们在哪儿都不清楚了!”
“他们……他们……分开了……”
于是轮到芊子瞪着更生发愣了。她一时不明白他的话……
“我的意思是……他们不在一起过了。你姐和外省一个炸油饼的好上了,带着孩子不知跟那人到哪儿去了……我哥信上告诉我的。我哥一开始想找,后来也不愿找了……”
糕点噎在芊子嗓子眼儿,咽不下去了。她抓起冷饮筒喝了一大口,却又被呛得咳嗽不止……
那少年急忙替她轻轻拍背……
于是芊子捂着脸呜呜大哭。倒不是为姐姐和姐夫分开而哭,纯粹是为自己……
在方圆百里内,翟村从前并非一个穷村,甚至一度曾是一个较富裕的村,拥有的土地是方圆百里内最平整的土地。早年间集体修下的水渠,确保土地在干旱年灌溉充足。遇上涝灾,翟村人也是不怕的,村里的三台抽水机一架,也还是能向老天爷夺回七八成粮食。所以早年间方圆百里内流传着这样的话——“冻不着烧窑汉,饿不着翟村人。”早年间老村长翟广泰没退党的时候,翟村里人心很齐。翟广泰一发动,什么办不到的事,村人齐心协力地拼着一干,最终无不办到了……
老村长是两年前退党的。
那一天他带着村干部一干人等,到县委大院去上访。县委书记见不着。县委书记到地委开会去了。县长不愿见他,坐在办公室吸着烟,喝着茶,生着他的气,认为他是在挑头闹事。
他呢,不知从哪儿找着一把锨,就在县委大院掘起坑来。
警卫见了,上前制止,厉声厉色地喝问:“嗨!你这是干什么?”
他扫了对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干什么?看不懂了?没见俺们带着锅,带着粮袋子吗?快晌午,肚子饿了哩,要就地掘个地灶,煮锅粥俺们几个上访的喝嘛。”
警卫说:“你别胡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说:“咋不知道?知道,俺们来时,才有在这儿安营扎寨的思想准备嘛!”
警卫要拎走锅,他竟对警卫扬起了铁锨。警卫见他确实不好惹,不敢一管到底了。
县长从二楼窗口望见了这一幕,气得什么似的,使劲儿按灭一支刚吸了几口的烟,操起电话往警卫室下了一道命令——“谁也甭干涉他!我今天偏不信邪,偏不接见他,倒要看看这老家伙究竟能闹腾到什么份儿上去!”
老广泰也是个偏不信邪的人。那一天俩偏不信邪的人都认认真真地治上气了。不过老广泰毕竟是领导着百多户人家的一村之长,并没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警卫不再管他,他也不打算做得再过分。他仔仔细细地在露天水龙头那儿淘米,并以亲近的口吻跟蹲在那儿洗衣服的一名警卫拉家常:“小伙子,看样儿是打农村出来的吧?家里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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