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的《阿房宫赋》中前三段用铺陈排比手法,具写阿房宫的宏伟华丽,宫中生活的奢华淫逸,只为一句: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以竭尽能事之反复铺陈对比惜墨如金的秦末战争的叙事,给人以心理上强烈的反差冲击:阿房宫何以最终一片焦土?强秦何以如此迅速土崩瓦解?
杜牧把他的观点集中在秦人奢侈荒淫的生活和不恤百姓的原因之上。这两者关系紧密,因为其奢侈的生活是建立在无数百姓的痛苦之上的。这在课文第三段得到充分表现:“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此总写一句。接着出现六个对比式排比句,不少资料没有深入研究这六个对比,教师也就简单加以翻译、比较,得出秦人生活奢华糜烂的一面。而我认为则很有意思可挖:就简单的对比角度而言,杜牧实在不见得高明,柱子多于田野上的农夫,不见得农夫干活就是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何况形体也不象;工女也一样;瓦缝参差,和身上穿的帛缕,实在是常人不可能想到的对比,如果说想象成鱼鳞什么的则很逼真;至于把直栏横槛说成比城郭多,这个可比性看起来更有些不可思议,——亏他想得出来!总之,要我看,改成这样要好多了:使负栋之柱,多于满山之松柏;架梁之椽,多于水中之鱼虾;钉头磷磷,多于河滩之细沙;瓦缝参差,多于碧海之细浪;直栏横槛,多于田野之野草;管弦呕哑,多于暮鸦之呱噪。这样也许形象了些,可经分析,发现这样就没有了杜牧的良苦用心:农夫、工女、可以基本概括了当年的天下百姓,本来嘛,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其乐融融的农业社会理想,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可是就因为阿房宫,因为残酷搜刮、剥削,这样的稳定因素失去了,这便是社会动荡的开始。后四个对比,粟粒、帛缕、城郭、言语,事实上囊括了人生活的全部:吃穿住行(言)。这样,这组排比式对比句式,事实上是把秦统治者和百姓(农夫、工女)在吃穿住行上做了个强烈的生活现状的比照:谁生活得醉生梦死?谁生活得倍受煎熬?百姓的倍受煎熬是因为什么?原来,杜牧所以要近于生硬地选择这六个对比对象,是因为他想固执地表达一个意思:民本。
22岁的杜牧,表现了极大的勇气,直言此文是针对“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上知己文章启》)当一个国家歌功颂德的“管弦”靡靡之音,压制了忠良的上谏和劝喻,堵塞了市人的讽谏议论,那么这个国家估计也没救了。杜牧就是要既敢怒也敢言,这样做,无非也是要引起当权者的注意,不要重蹈秦的覆辙;而把自己定义为有担当有抱负,以天下为己任的“士”的形象,这一传统或可以上溯到其前辈,“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杜甫,来自杨炯“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来自李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尚武”风尚,来自于盛唐残留下来的豪迈的“大唐气象”。
正是因为来自于儒学核心之一的“民本”意识,杜牧才会在末段郑重指出:“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于是我们就要问一句:单一个爱天下百姓,就一个“仁政”,封建王朝就可以长盛不衰了吗?首先,一个王朝要长盛不衰,绝非简单的事,统治者既要有“仁”,也需要“智”,需要经济发展、科学文明的进步,需要对大自然的开发和保护,还有制度上的进步完善,这些都不是单个“爱民”能解决的。孔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是要慢慢地加上很多调味品烹治的。而事实上真有长盛不衰的王朝吗?没有。这是封建王朝的局限性导致的,几代开国明君,几个盛世华年,终于难免因这样那样的内忧外患而走向衰败,终于走向尾声。积弊由什么导致?专制王权。因为专制,缺乏了起码的权力监督和限制,这不免会因这无边大的权力而不断内耗,仍难免出现兄弟父子相残,外戚外姓篡位的结局。显然,不是来自民选而是来自世袭和争夺得来的统治地位,是不可能真正考虑“民”的根本利益的。这样,当一个朝代被新政权替代,新的一个轮回开始了。
杜牧想着理想的封建政权的万世不灭,这不免就是杜牧思想认识上的局限所在了。而如果我们稍稍观察一下我们周围依然堂皇存在的权力意识和官本位现象(年轻人争取入党和考公务员热),也不免让人想到对于真正民主、法治的公民社会的呼吁了。 (文/府山洗马hyr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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