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被时人和后人视为浪子词人,是因为其人其词涉及了许多风流浪荡之事。其实,他在少年时代并非浪子,而是很勤勉的书生。他的故乡建州(今福建崇安一带)在当时是人才辈出的“文献名邦”,“家有诗书,户藏法律,其民之秀者狎于文”[1]。柳永生长于此地一个传统读书奉儒之家,祖父、父亲、叔父都读书为官[2],长兄柳三复也在真宗朝进士及第并为官。受此影响,柳永自幼也喜欢勤学苦读,他曾在其《劝学文》中写道:“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3]。他少年时写的诗已颇见功夫[4]。从青年时代起,他到汴京开始了漫长的举子生涯。他成为浪子词人,也就是在此时期。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云:“柳永字耆卿,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这一方面是缘于性情和爱好,另一方面也是他以才取财,获得“润笔”以维持生计的途径之一。据宋人罗烨《醉翁谈录》载:“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懂音乐,长作词,使他不仅可以尽情地到“烟花巷陌”去“浅斟低唱”、“偎红倚翠”,而且还能得到一些稿酬,这又助长了他的风流性情。他甚至结交一些“狂朋怪侣”,在京都的酒楼、妓馆里欢饮狂歌,纵情享乐。他的词风靡一时,从市井百姓到文人学士,甚至皇帝都喜欢他的词。陈师道《后山诗话》云:“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骩骳从俗,天下咏之,遂传禁中。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
然而,当柳永科考求官时,他在词中对浪漫情事的铺陈渲染和对自由意志的公开表达,恰恰成了他入仕的障碍。此时,浪子词人与正统君臣的人格美和艺术美意识的差异变成了社会性、历史性的冲突。
一、柳永与帝王人格美意识的冲突
以下三条史料是人们谈论柳永与帝王关系时常引用的。北宋末严有翼撰《艺苑雌黄》:
当时有荐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儇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奉旨填词柳三变。”
稍后,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中云:
仁宗留意儒雅,务本向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景祐元年方及第。后改名永,方得磨勘转官。
王闢之《渑水燕谈录》[5]:
柳三变景祐末登进士第……皇祐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菜》,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菜慢》。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
以上三则史料所述,参以其它史料,大致可信,但仍有疑点。首先是《鹤冲天》的写作原因、时间及柳永的科考经历。先看其词: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词中明言“青春”、“偶失”,当是初应科考落榜后所作。若非初次,当言“再失、”“又失”或“屡失”等。那么,柳永初试科举于何时呢?由于史料不足,柳永的确切年龄尚难断定,但学界考订柳永的生年不晚于雍熙四年[6]。以此年算起,则柳永在仁宗即位前已36岁。今存柳词中有《玉楼春》(凤楼郁郁呈嘉瑞)等,当系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作于汴京,其时柳永23岁[7]。从这一年到真宗朝结束,共开科考四次: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五年(1012年)、八年(1015年)、天禧三年(1019)年[8]。就是说,柳永23岁、27岁、30岁、34岁、均有可能应考。宋人多喜自言“老”,而自言“青春”当不过30岁。以柳永勤奋读书的经历,以其家庭父、兄辈的影响,他应考绝不会很晚。他进京就是为了应考,20多岁的举子在当时是常见的。据此推测,柳永在23岁、至迟27岁时已参加过科考,《鹤冲天》词则作于他初考落第之后。
第二个疑点是:《艺苑雌黄》所载“上曰”,是真宗还是仁宗?《鹤冲天》作于“上曰”之前还是其后?
细审前引三则史料,于本事多含糊其词,而宋人其它诗话、词话、笔记转述者,亦不考原委,皆言仁宗,而不确言“上曰”之“上”为何人,以致后人有“耆卿蹉跎于仁宗朝”[9]之误会。其实,柳永蹉跎于科场20多年,主要不是在仁宗亲政之后,而是在真宗朝和仁宗年少、章献太后听政朝间。严有翼说“耆卿喜作小词,然薄于操行”,因而“上曰:‘且去填词。’”可知他的词名从他初试科场就已成为障碍,而命他“且去填词”之人,当是真宗。严有翼又说“由是不得志”等等,已说明柳永“无复检约”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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