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填词”实与“上曰”有因果关系。细审《鹤冲天》词中之抱怨、赌气之意,正由此而发。这样看来,严氏《艺苑雌黄》所记之事,正是柳永在真宗朝初次应考不中之事。
而吴曾《能改斋漫录》所言仁宗因《鹤冲天》词而黜落柳永之事,并非“据严语而更演之”[10],而应是发生在章献太后听政时期的另一件事。
仁宗即位时只有13岁。章献太后听政11年直至去世,24岁的仁宗才亲自执政。柳永在仁宗亲政的第二年,即景祐元年(1034年)终于及进士第。如果他因《鹤冲天》词而被黜落之事属实,则只能发生在太后听政期间。此间开科考三次:天圣二年(1024年)、天圣五年(1027年)、天圣八年(1030年)。柳永从22岁(大中祥符元年)应考到48岁(景祐元年)中举,这26年间有七度科举,他到底参加了几次?现有史料尚难说明。但吴曾所言至少表明:他在天圣年间的三次科举中有一次已经入选进士,但在皇帝最后审批时,因《鹤冲天》之故而被黜落了。这时的仁宗虽未独立执政,但已开始参与处理政务了。
然此事令人费解之处亦多。史载仁宗“天性仁孝宽裕,喜愠不形于色”[11]。有一次他听到有考进士者因殿试落第而赴水自尽,不禁为之“恻然”,于是立了一项制度:凡经初试进入殿试阶段的举子,一律不再黜落。即便不令人十分满意,也收在榜末[12]。他亲政不久,既于景祐初年下诏曰:“乡学之士益蕃,而取人路狭,使孤寒栖迟,或老而不得进,朕甚悯之。其令南省就试进士、诸科六举;尝经殿试、进士三举、诸科五举;及尝预先朝御试,虽试文不合格,毋辄黜,皆以名闻”(柳永“景祐元年方及第”,或许与此诏之意不无关系)。对读书人这样宽宏仁爱的仁宗皇帝,为什么对柳永就一次次地不客气呢?
《鹤冲天》惹祸的故事颇可疑。再来看看王闢之《渑水燕谈录》所言故事,亦有可疑。这故事的关键是《醉蓬莱》词: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机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动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渑水燕谈录》所言三条令仁宗不悦的原因,前两条都是皇帝身旁的人察颜观色,猜测揣摩的,未必用了一个“渐”字,用了仁宗作真宗挽词用过的“宸游凤辇”几个词语,就能引起龙颜不悦,绝了人家的仕途。“太液波翻”的“翻”字的确不如用“澄”显得柔和、宁静。但如果仅是艺术趣味不同,似也不至于使龙颜变色。那么到底为什么仁宗对柳永这么严厉苛刻呢?
以上三条记载,虽有疑点,但柳永仕宦蹉跎确是事实。那么这位才子词人为何仕途不畅呢?仔细想来,这三条记载倒是透露出一些历史的必然性:浪子词人和正统帝王之间一直存在着文化观念、审美意识的冲突,不是词应该怎么作,而是人应该怎么做的问题。
首先是放浪形骸与正统、谨慎的品行差异。仁宗是个生性谨慎、“务本向道”的正统帝王。据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二记载,仁宗有一次夜间观看众僧做道场,遂“各赐紫罗一疋”。众僧致谢时,他嘱咐说,“来日出东华门,以罗置怀中,勿令人见,恐台谏有文字论列。”还有一次,他在很受宠的张贵妃那里见到一个定州红磁器,就追问“安得此物”?贵妃说是大臣王拱辰进献的。仁宗训斥贵妃不该与臣僚通馈赠,并用柱斧打碎了磁器。后来他又发现贵妃身着灯笼锦,问清是潞国公文彦博送的,很不高兴。后来文彦博任宰相,台官唐介弹劾他,涉及送灯笼锦的事。仁宗以对上失礼的罪名把唐介贬谪到边远地方,同时也降了文彦博的职,贬他出判许州。还有一次仁宗举办赏花钓鱼宴,内侍们用金碟盛钓饵放在桌上。王安石当时知制诰,他不经意间,随手把钓饵吃光了。仁宗第二天对宰相说:“王安石诈人也。使误食钓饵。一粒则止矣;食之尽,不情也。”仁宗就是这样一个生性谨慎,规范意识很强,很注重生活小节的人。
柳永和仁宗恰恰是两路人。他是个容易放任性情、只图一时痛快的风流才子。其实风流才子在当时也是照样可以做官的。做官的人也有风流韵事,只是大家不说出来。柳永却不但写出来,让人到处唱,而且还夸张渲染地炫耀。这就犯了忌讳。而那首《鹤冲天》词又分明是对皇权的轻慢。那种揶揄圣主、戏谑卿相、玩世不恭的浪子情调,写出来便是挑战。仁宗不可能给他好果子吃。其实,柳永做不成官也没什么冤枉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并不完全是出于不得已。明确的审美追求,其最深层的精神实质是一种反叛规范、放纵天性的生命自由意识。
柳永和仁宗人格美意识的第二点差异,是追求风流与追求儒雅的审美情趣差异。古代文人常常既风流又儒雅,柳永是风流有余,儒雅不足,仁宗则是“留意儒雅,务本向道”。他绝不会象日后的宋徽宗那样去京城名妓李师师那里走走,他重用的臣僚都是正统儒雅之士,宰辅如晏殊、富弼、韩琦、文彦博,台谏之臣如唐介、包拯、司马光、范镇、吕诲等。他当然不喜欢让那个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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