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史前辈王庆成先生曾经说,太平天国的上帝有两个家庭,即“大家庭”——因为人人都是上帝子女,所以包括天下每一个人,和“小家庭”——天父天兄、“天妈天嫂”,以及他们在凡间的代表洪秀全父子、杨秀清等。
其实上帝还有第三个家庭,就是洪秀全和他的子侄、驸马们,这个家庭的大多数成员乳臭未干,甚至直到太平天国覆灭都尚未成年,但他们的重要性至少不会在“大家庭”之下。
因为说到底,太平天国与其说是“上帝的国家”,不如说是洪姓的国家,洪秀全苦心孤诣,编织出“大家庭”、“小家庭”的复杂图谱,说到底,还是为了这洪姓的“第三个家庭”长治久安、“一统爷哥朕幼江山万万年也”。
洪秀全未必虎父 洪天贵福的确犬子
洪秀全的长子洪天贵福是洪秀全的妻子赖莲英在老家花县所生,据洪仁王干称,他生下来可谓惊天动地,不同凡响:“幼主诞时,屋上发红圆光一道,远见者疑为焚烧,近者见渐高而散,一连两日如是”,这神奇的一幕他在香港说,到了天京写书说,甚至被俘后还不厌其烦地说,至于有没有人相信,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他出生是在道光二十九年(1839年)十月,第二年五月随母亲等人从老家来到广西,1851年阴历二月,洪秀全在武宣东乡称天王,“封立幼主”,一般通称他当上“幼主”时年仅四岁,其实倘照今天的算法,他连两周岁都不到。
他究竟叫什么名字,一度成为天大的谜团,太平天国实行避讳,幼主的名字不许提起,自然没人知道,清方自从知道有这个第二号“首逆”起,就根据玉玺上的刻字,叫他“洪福瑱”。在被俘之后他和洪仁王干交代,最初洪仁王干用抓阄的办法,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天贵”,但洪秀全并不喜欢,在“天贵”到达广西后,改名“贵福”,“贵福”当上幼主后,洪秀全或许觉得这样的名字也太俗,于是又把原先扔掉的那个“天”字拿回来,给幼主起了个在当年无比时尚的三个字名字——天贵福。至于“福瑱”,是因为玉玺上刻了“真王贵福”四个字,且是自右向左横刻,被以讹传讹误会了。
尽管在大牢里洪天贵福拼命捍卫自己的姓名权,但在清廷看来,他不过是“幺膺小丑”,无足轻重,因此在最后的死刑判决书上,他还是只能叫“洪福瑱”,直到多年以后王定安写《湘军记》,他的名字才被这位严谨的湘军幕府文人改了回来。
按照洪氏家谱,洪天贵福是广东嘉应洪氏纶房第十七世,属“元”字辈,则他的谱名本应是“贵元”或“福元”,但如今已不可考了。
这位洪仁王干眼里的天才儿童,在杨秀清看来却是个十足的顽童:喜欢玩耍、胡闹,经常弄坏东西,浪费成癖,而且不喜欢学习,洪秀全一度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以至于癸好三年(1853年)十二月,杨秀清不得不带了韦昌辉、石达开郑重其事地求见洪秀全,劝他加强子女教育工作,“教子宜严,不可任其心性”。
虽然杨秀清此举有借机贬损洪秀全权威之嫌,但就事论事,还是颇有见地的,洪天贵福作为“革命接班人”,素质教育是绝不能当作儿戏的。史料记载,洪秀全对这番劝告大加赞赏,说明杨秀清并非捏造诬赖洪天贵福,而此后洪秀全果真加强了对洪天贵福的教育工作,说明尽管他对杨秀清越来越不满,但这番劝告他的确听进去了。
问题是,洪秀全的教育方式,似乎有严重问题。
首先,他不许儿子读任何古书,管古书叫“妖书”,只需他读“天主教的书”,也就是洪秀全自己编的书。这些书内容不去说,仅就数量而言,直到1861年列入书目的也才29本,加上未列入的一些,总数也就在40本上下,1855、56年间的洪天贵福能读到些什么,可想而知。
其次,他并没有给儿子延请老师。
历代帝王都很注意继承人的教育问题,为太子延聘名师是理所当然的事。太平天国虽然重文轻武,但为不到10岁的洪天贵福找一个称职老师,应该是不难的。然而洪秀全既没有请老师,自己又不耐烦亲自教,9岁(其实是7虚岁)之前,是姐姐洪天姣教,9岁之后则无记载。今天保留下来的洪天贵福供词、诗句,错别字连篇,文理不通,本身是知识分子的洪秀全,居然将自己的继承人教成15、6岁都无法写出通顺文字的文化低能儿,着实令人惊诧。
1857年,他得到了四个妻子:安庆人侯氏,湖北人张氏,和两个广西黄氏,分配住在宫内左殿,算是“成年”了。成年的第一个安排,就是不许和母亲、姐姐等其他女眷见面,以体现“男女有别”,不过洪秀全公务繁忙,洪天贵福经常偷偷跑去探望。
洪秀全很注意树立继承人的权威。为了教训自己的女婿钟万信,他写过一本《十救诗》,内容大多数是怎样让男女授受不亲,其中说男孩7岁就不能跟母亲同床,不能见祖母,女孩5岁就不能和哥哥拉手,弟弟7岁,姐姐就不能靠近1丈以内,等等,即使按当时的礼教,也是非常刻薄甚至变态的。这本书洪秀全署了洪天贵福的名字,把书名也改作《幼主诏旨》,算是知识产权转移这本书写成的确切年份是1858年,一个9岁的男孩,一本正经地教导一个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何远离女人,着实滑稽得很。
大约1860年前后,洪秀全开始让儿子披阅奏章,所有封官的命令也都以儿子名义签发,甚至李秀成攻下苏州,取得大捷,下旨嘉奖的也是洪天贵福,而非洪秀全。此时太平天国已经进入官职大批发时代,一天有时要封官几十、上百,有的官员一个月能升8、9回官,洪天贵福的出镜率不可谓不高,但这些诏旨其实都是洪秀全写好后让他照抄盖章下发的,之所以如此,是希望大臣们感激这位升他们官爵的幼主,为“父子公孙”永远效忠。
辛酉十一年(1861年)二月十九日,洪秀全作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十分神圣的决定:把儿子过继给耶稣。洪秀全一直称耶稣为“太子”,可是“太子”当不上天王,而他这个弟弟却江山万代,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为此他曾到处宣传,说耶稣在天上有3个儿子、两个女儿,但这些天上的侄子侄女虚无缥缈,意义不大,将洪天贵福过继给耶稣,让他“一半是天兄的儿子,一半是天王的儿子”,可谓两全其美,神圣之极。为纪念这个神圣决定,他把用了十多年的金印、玉玺全部换掉,改为刻满天父天兄和他们父子名字的、全新的金玺和玉玺。
然而这样的拔苗助长可谓毫无意义:已经长到十多岁的洪天贵福别说出天京城,就连宫门都没出去过,平常见到的,除了4个妻子,就只有不多的几个女官,他没有见识并不奇怪,如果有见识才奇怪了。
他的日常生活是很枯燥单调的:每天早朝、早饭、午时和晚饭,各写一道“请安本章”给洪秀全,但本人却不能随便去见,且这些“本章”也是早就有人拟定的,他只需依样画葫芦地抄一遍;除此之外,他的时间主要用来读那几本枯燥的书,以及和四个“幼娘娘”消遣。正因为实在孤寂,他对一个来路可疑的降官熊万荃的礼物印象深刻:那是一只青鹦鹉,会说“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这只鹦鹉可谓风光之极,不但被洪秀全郑重其事封为“瑞鸟”,而且给洪天贵福留下至为深刻印象,直到被俘后,他在留下的供词中,还几次三番提起这只鸟,并一字不差地背下全部“鸟语”。
他也试图调剂生活:偷偷跑去看母亲和姐姐,偷了洪秀全三十多本“古书”,其中有“《艺海珠尘》书四五本、《续宏简录》卷四十二卷四十三共二本,《史记》两本,《帝王庙谥年讳谱》一本,《定香亭笔谈》一本,又洋人之《博物新编》一本,还有十余本书”,其中《艺海珠尘》是内容庞杂的杂纂类书,《续宏简录》是一部杂史,《定香亭笔谈》是阮元谈诗文的笔记;《博物新编》是当时来华英国教士合信所著,以谈自然哲学为主,出版于1855年,算是一种新书,《史记》的线装大字本全套有52册之多,洪天贵福只看了两册,其它书也是挂一漏万,如此零碎的阅读,也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本文来源:网易历史 作者: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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