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以便应付下一场的紧张。休息,这政治思想中的老方案,在文艺态度上可说是第一次被贾岛发现的。
正如闻一多所指出的,贾岛之前,人们即使在政治上采取退隐休息的态度之后,也往往在文艺创作中或以愤世嫉俗来宣泄,或以幻想幻境来转移,或以理想王国来寄托,希冀从文艺创作中得到有效的补偿。以隐逸著称的山水田园诗人陶渊明、孟浩然、王维无不如是,更遑论其他积极入世的诗人了。而贾岛作为生当末世,空负文才屡试不第的寒士典型,几经人世坎坷,所谓“古境重经几度磨”(《黎阳寄姚合》)后,他已然是“世界此心疏”(《孟融逸人》),对世事由萦系于怀到漠然视之到彻底抛却,而将全身心投入到诗歌创作之中,从其“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可见其认真做诗的程度。然而他的写诗既非为社会的匡时济世,也非为个人的言志抒情,而是在狭窄的题材和阴黯的情调中“摩挲”着这“人生的半面”带给他的酣畅的满足感,哪怕是“春意留恋在严冬的边缘上”,“温馨与凄清揉和在一起”,这清凉而酸涩的口味是那样的亲切可人,他是真正把他的诗歌创作当作心灵休憩的宁静港湾了,既然是休息,就不必“向大自然追求真理,以出汗的态度,积极的精神作诗”,而是“享受自然,随意欣赏,写成诗句,娱己娱人”(14)。五言律诗也最适合“拈拾景物来烘托情调”,只要看看晚唐五律三千八百多首,占四期中最多,就可知道贾岛们又是如何样在精致的形式中来玩味着“竞驱名场,殚工韵律”⒂的创作快感。在这个理想的休息场所里,士人们既可以从险恶的政治环境中求得解脱,又可以在凡俗的尘世里保持节操,还可以在情趣的腻味之后得到调剂,一句话,可以在人生的挣扎与感情的疲乏之后得到释放和休息,它实在为那些既不愿沉沦堕落又无法精忠报国,既远离政治中心又想体现自己人生价值却又才力平平的“大众的诗人”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模式,这个模式真是垂范久远,尤其是在末世,无怪乎闻一多要感叹道:
为什么几乎每个朝代的末叶都有回向贾岛的趋势?宋末的四灵,明末的钟谭,以至清末的同光派,都是如此。不宁唯是,即宋代江西诗派在中国诗史上所代表的新阶段,大部分不也是从贾岛那分遗产中得来的赢余吗?可见每个在动乱中毁灭的前夕都需要休息,也都要全部的接受贾岛,而在平时,也未尝不可以部分的接受他,作为一种调剂,贾岛毕竟不单是晚唐五代的贾岛,而是唐以后各时代共同的贾岛。
这种末世心态在贾岛诗中蔚为大观,“诚然过去的诗人也偶尔触及到,却没有如今这样大量的,彻底的被发掘过,花样层次也没有这样丰富”,所以贾岛才比孟郊得到后世更多的崇拜。
闻一多深刻地认识到文学发展过程中文学现象变化的直接原因是作者的心态变化,而心态变化又受制于时代的政治、经济和文艺思潮。因此,他将作家作品放入时代大背景中来探讨所归纳出来的末世回归贾岛现象及其原因,无疑是文学史上一条重要的发展规律。如果说,贾岛是第一个在文艺态度上发现了“休息”方案的人,那么闻一多则是第一个末世贾岛现象的发现者和论述者。
尽管闻一多将“郊寒岛瘦”分属两个集团并从不同角度分述其诗歌创作,但我们仍可看出其异中之同,即都与对待现实的态度有关,不过孟是从紧贴现实的角度而贾是从远离现实的角度,这除了与作为学者的闻一多独有的历史文化研究的视角有关之外,也许与作为斗士的闻一多在抗战时期对于现实的关注更有关系吧!
注释:
(1)《孟郊》,见郑临川:《闻一多论古典文学》,重庆出版社,1984年,第153—156页。以下引论孟郊之语未注出处者皆出此文。
(2)(14)《盛唐诗),同上书,第111—123页。
(3)《〈烙印〉序》,《闻一多全集》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下简称《全集》),第175—176页。
(4)(10)分见《全集》2卷第350页、1卷第261页。
(5)《宋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16页。
(6)《贾岛》,《全集)6卷,第56—62页。以下引论贾岛之语未注出处者,皆出此文。
(7)《闻一多论古典文学》,第88页。
(8)清·许印芳:《诗法萃编》卷六。
(9)《诗的格律》,《全集》2卷,第138页。
(11)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
(12)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
(13)《四杰》,《全集》6卷,第11页。
(15)胡震亨:《唐音癸签》卷27。
原载于《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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