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巾的自豪感

作者：叶延滨

　　一道智力测验题：改革开放在中国的餐桌上交出的答案是什么？答：一张洁白的餐巾画出了最新最美的图画。 　
　　餐巾自己不这么看，他先保持沉默以便我们能够畅所欲言。就从这一点风度来说，餐巾就表现了他足够的教养。我们中的一个是倾向于全国引进的，他激情洋溢地说，餐巾是一面旗帜，是先进的文明饮食方式进入中国的标志，它是领带的同盟军，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一位进入会客室，一位进入餐厅。我们中的另一个国粹至上者，他言简意赅地指出，这个东西没有什么新鲜，在我们每个人吃奶的时候，我们的阿婆阿奶就给我们系过这玩意儿。第三个表态的是折中派，他认为餐巾是东西文化结合的产物，正如它既不是大厨师的围腰又不是奶娃娃的围嘴。这场学术争论直到酒会结束也没弄出个统一认识，倒是唤起餐巾的自我意识：我是谁？
　　首先餐巾把自己和那些在某些初级阶段餐桌上的冒充他的伪劣产品区别开来。有的小纸头洒上一点劣质香水就自称是“餐巾纸”。简直就像阿Q说自己也姓赵一样。更有甚者，有的是在卫生间里干那种下等活的，可是印上“高级卫生纸”几个字以后就以为自己果真高了几级似的，从抽水马桶跳上了餐桌。
　　餐巾是从事精神活动的，他知道自己的位置非同一般，身体的正面———体面，代表一种身份，一种地位，一种教养，一种社会承认。当然和所有的布料一样，自从进入人的社会以后，也就有了尊卑之别。当衣领当袖口，当然高贵，领袖嘛，餐巾不敢与其相比；当内衣当裤头虽然得宠，但定位不是地方，餐巾也不愿与之为伍；乳罩之类的虽有个温情脉脉的去处，但那类营生人们还是有所忌讳，就像作家也会生儿养女，但如果哪个作家自认只有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津津有味地写出来，除了让书商高兴，正常人都在心里说原来是个傻帽儿，所以餐巾并不想改行当乳罩。
　　对了，说到傻帽儿作家，餐巾一下子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布料中的作家或者艺术家。餐巾不会把自己关在柜子里闻樟脑味，他十分乐意体验生活，从这个酒席到那个酒席，可以听到不少世界上的新鲜事。他久经沙场后知道了中国最大的办公室最大的交易所最大的剧场———就是餐桌。除了增长见识，激发创作灵感之外，餐巾也有一点不想告之于人的秘密，那就是可接到一些从下巴漏下的残汤剩水，什么好酒好饭没有尝过？餐巾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当餐巾用油汤和酒汁在自己身上尽兴创作的时候，食客们用一阵阵的欢笑声表示夸奖。只有稳重的桌布为之叹息。桌布知道餐巾看不起自己这干粗活的，但干粗活的桌布知道那些贪食而又喜欢创作的餐巾必然的命运———弄脏了的只有去当抹布，丢在肮脏的洗碗池里。
　　而此时此刻，桌上的几条餐巾，正忙着开新作品讨论会呢，什么风格呀流派呀新手法呀，吵吵嚷嚷地真有那么个轰动味儿嘞……（羊城晚报2006-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