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鞋子

　作者：叶延滨

　　鞋子自己也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和权力连在一起了。在通常情况下，人们总是用帽子来象征权力、皇冠之类的东西，古今中外都有过，加冕这类仪式东方西方都在搞。然而他纯粹是一个象征，一个放在头发和秃皮上的摆设，既不能遮雨，又不能挡子弹。在人的用品家族中更有权力色彩的是鞋子，鞋子是真正与权力结缘的家伙，尽管它总是风尘仆仆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中国人最简单的革命道理就从鞋开始，把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赤脚的、穿鞋的。两个阵营十分形象地区别出来，敌我简单而明确。后来大家都穿上鞋以后又有土布鞋和洋皮鞋之间的斗争，亲不亲从鞋上分。有很多例子，如文化大革命时期，有赤脚医生的称呼，并非这类医生从不穿鞋，而是指他们是革命的、可信赖的，也包含着他们是尚未掌权的。再如《霓虹灯下的哨兵》讲一位排长穿上了线袜子就丢掉了土布袜子，受了批判。但两双袜子之间的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如果变成土布鞋和洋皮鞋之间的矛盾，麻烦就大了。
　　有人会说那些是极左思潮的表现，我看未必。权力的基本作用是什么？无非是两点：保护自己，达到目的。一般来说超越这两类范围的用权容易滑入滥用。鞋子的基本作用是什么？也是两点：保护双脚，利于行走。凡没有上述功能的鞋，不管多漂亮，也不算好鞋。由此看鞋与权力有根本性质上的一致，认真了解一下你脚下的鞋，也就可以接近对权力的认识。
　　著名童话家安徒生的灰姑娘从一个贫民的女儿变成王子的妻子(未来的王后)首先是从脚上开始的，有了一双谁也穿不上的惟有她能穿上的水晶鞋。权力的滋味怎么样，只有脚最清楚。当我们没有鞋的时候，我们的行走是一种苦行：石子、尖刺、虫豸、草芒、树茬……都会给我们以深刻的记忆。严冬时节没有鞋就等于寸步难行，所以我们的革命战争中支前的亲爱的妈妈们，最首先为儿子们准备的就是一双鞋。当我们有了权力往往不珍视它，恰如一双好鞋穿在脚上，给我们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什么时候你会最清楚地感受到权力的存在？当权力挤压你的时候，人们用一个极形象的说明：穿小鞋。
　　权力给人带来利益，也给人们带来各种新问题。你看，如今的鞋是越做越舒适精美了，但这些鞋和草鞋相比就很容易长脚气———一种充满腐臭味同时侵蚀肌肤的疾病。脚气就是我们常说的腐败，它是鞋子内部不开放和缺乏清毒机制引起。这种病当事人自己很清楚，别人就一般不可能知其详了。比方说一位女士正在受到脚气骚扰，但她会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知道是正常的，你纵想知道也不可能要求她大庭广众之下脱鞋脱袜，否则就不是她有病而是你有病了。同一道理，我们总是在生活中间闻到了腐败气味，但只有检察机关才能对腐败官员进行审查。有的人好像不知道权力能生产腐败：“那时条件多苦我们也……现在怎么会……变了呢？”他说话时正挠着脚趾缝，当年打游击穿草鞋倒没有这不雅的动作。
　　鞋子与权力有这样奇妙的联系。但有时鞋子比权力聪明，鞋子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他一生一世都与大地不分开，成为大地上的船，不沉的船；而权力却常常记不起自己从哪来又来干什么，权力不断地倾覆与变更，有时沉了还不知是在哪条河哪片海上触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