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
作者:刘心武
1977年春天的一天。光明中学初三(3)班班主任张俊石决定接收刚从公安局拘留所释放的小流氓宋宝琦。从公安局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在年级组办公室,他跟数学教师九达磊形成了关于宋玉琦的第一个波澜。尹老师对张老师在狠抓教学质量的时候弄个小流氓进来表示不理解,深怕“一粒耗子屎坏掉一锅粥”。张老师答辩似地说:“现在,既没有道理把宋玉琦退回给公安局,也没有必要让他回原学校上学。我既然是个班主任老师,那么,他来了,我就开展工作吧……”
张老师还没开展工作,班上的团支书谢惠敏就找他来了。谢惠敏单纯真诚,品行端方。由于投入社会工作的时间、精力多,学习成绩平平。“四人帮”被揪出之前,她就是班上的团支书。当时,团市委向光明中学派驻了联络员,联络员经常找她谈话。之后,张老师跟她就开始显露出某些似乎解释不清的矛盾。譬如,团组织生活能不能搞爬山活动,女同学夏天可不可以穿短袖衬衫,等等。直到“四人帮”被揪出,两人的矛盾还没有完全消除。在要不要批判宋宝琦犯案时被搜出的长篇小说《牛虻》问题上,谢惠敏主张狠批“黄书”,而张老师却说:“这本《牛虻》可不能说成是黄书。”他将已被撕掉封面,插图中女主角的脸上被野蛮地画上八字胡须的小说放进书包,说:“关于这本书的事儿,咱们改天再谈。”
在宋宝琦家里,张老师跟这个明天将要进班上课的学生进行了第一次谈话。站在张老师面前的宁宝琦一身横肉,上唇在斗殴时被打裂过,眼神中充斥着空虚与愚蠢。谈话中,张老师感到宋宝琦缺乏起码的政治觉悟,知识水平大约只有初一程度。宋宝琦将“牛虻”念成“牛亡”,说书是偷来的,看不懂,但又认定它是“黄书”。这引起了张老师的深思:像宋宝琦这样的人,并非一定是由于读了有毒素的书而中毒受害,恰恰是因为他们什么书也不读而坠落于无知的深渊。他愤恨地想:在人类文明史上,能找出几个像“四人帮”这样用最革命的“逻辑”与口号,掩盖最反动的愚民政策的例子呢?
听说谢惠敏跟班干部石红吵架了,张老师又赶到石红家。石红从小受家庭认真读书的气氛熏陶,是个“小书迷”。此时,她正在灯下朗读苏联小说《表》,听得入神的正是扬言宋玉琦进班她们就罢课的五位女同学。读完了一段,她们争先恐后地提出问题;“谢惠敏说我们读毒草,这本书能叫毒草吗?”“宋宝琦跟这本书里的小流氓比,他好点儿还是坏点儿呢?”并向张老师表示:明天她们不罢课了。
走出石红家,张老师又骑上自行车向谢惠敏家驰去。到谢惠敏家门口,他的一个计划已经明朗:他要将《牛虻》留给谢惠敏,引导她去正确分析问题,帮助她消除“四人帮”的流毒;他要在全班开展有指导的阅读活动,来教育包括宋宝琦在内的学生。
(原作载《人民文学》197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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