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书第十七集《隆中对策》中,说是《隆中对》有四个版本。除了诸葛亮的《隆中对》之外,还有曹操版的《隆中对》、袁绍版的《隆中对》和孙权版的《隆中对》。现在我们就把诸葛亮《隆中对》以外的三种版本抄录如下:
1. 曹操版:初平二年(公元192)
(毛)玠语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今袁绍、刘表,虽士民众强,皆无经远之虑,未有树基建本者也。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三国志·毛玠传》)
2. 袁绍版:兴平二年(公元195)
沮授说绍云:“将军累叶辅弼,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毁坏,观诸州郡外托义兵,内图相灭,未有存主恤民者。且今州城粗定,宜迎大驾,安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三国志·袁绍传》裴注引《献帝传》)
3. 孙权版:建安五年(公元200)
权即见肃,与语甚悦之。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因密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余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指刘邦)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之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三国志·鲁肃传》)
这三段谈话内容,称之为《隆中对》,是带括号的,是一种风趣的比方。但发言的主体是毛玠,沮授和鲁肃,所以称之为毛玠版、沮授版和鲁肃版就更合适了,这样可以不侵犯人家的署名权。
现在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为什么说那三个人的发言是不同版本的《隆中对》?总该有个标准才是。那标准既要符合“对策”的一般特点,也要和诸葛亮《隆中对》的特点大体上相仿。因此我们提出了这么几条:
1. 对策,简称对,是下属对上级、臣对君所提出的有关时政、策略等问题的回答,类似考试中的问答题。有问才有答,有咨询的主体才有对。凡是不针对咨询而主动地提出建议或上书言事,便不叫对,而叫议、奏、疏、表等等。
2. 《隆中对》所回答的是策略问题,是未来发展的根本大计。
3. 《隆中对》包括分析形势、估计实力、提出任务、规划策略、瞻望未来等五部分内容,其中核心问题是规划发展策略。
4. 事后应该大体上付诸实施,对发展过程有指导作用。如果是马耳东风,说完拉倒,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用以上的标准来衡量,那么毛玠版不符合第一条,那是“玠语太祖曰”,是毛玠主动提出建议,而不是回答曹操的提问。沮授版也不符合,那是“从事沮授说绍曰”,也是主动发言,不是回答袁绍的问题。只有鲁肃版符合第一条。《三国志·鲁肃传》说:众宾客退出之后,孙权单独地与鲁肃“合榻对饮”,二人“密议”,孙权提出问题后,“肃对曰”。有问有对,这才是真正的对策。
我们暂时放下这个硬杠杠不谈,再拿2-4条来对照,那么,毛玠基本符合2-4条;沮授符合2条,3条不全,4条谈不到。鲁肃1-4条全符合。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只有鲁肃的发言完全符合,说是鲁肃版的《隆中对》是可以的。沮授的话既不是对策,内容也不完善,而且“绍不能用”,说了是白说,可以排除。至于毛玠所说的一席话,从策略层面上完全符合,曹操也采纳施行了,虽然在形式上不算是“对”,但和《隆中对》的思想和作用是可以比拟的,我们也可以勉强地称为“毛玠版的《隆中对》”。
总之,我的意思是:研究历史还是严谨、平实一些为好,萝卜就是萝卜,白菜就是白菜,不要肆意标新立异,把不同的事物随便归类,扰乱人们的文化历史知识。如果有人再搞出什么张三版的《出师表》、李四版的《述志令》、王二麻子版的什么什么来,岂非愈搞愈乱吗? 鲁肃的所谓的《隆中对》,比诸葛亮的《隆中对》早了7年。7年前上市的商品,怎么会冒充人家7年后才上市的商标呢?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这且不提。我们感兴趣的是:诸葛亮和鲁肃的《隆中对》,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第一. 都提出了“鼎足三分”的设想。不过:正如易中天所说:诸葛亮的“鼎足三分”是指曹操、孙权、刘备;鲁肃的“鼎足三分”是指曹操、孙权、刘表。
第二. 都把荆州和益州纳入自己立国的蓝图中。诸葛亮的话是“跨有荆、益”;鲁肃的话是“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当然包括荆、益在内。
易中天对诸葛亮的《隆中对》倍加赞颂,这当然也是历史学家的共识。不过,我们仔细研究起来,诸葛亮的《隆中对》却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客观上和鲁肃的《隆中对》撞了车,而诸葛亮在规划中并没有给以重视,当然也没有提出什么解决的办法。这个致命的问题,在《隆中对》中竟是一个空白,他只谈到联合孙权共抗曹操的一面,对于双方在荆、益特别是荆州方面的矛盾与斗争、它的影响和处理方针,竟没有一语涉及,这不能不说诸葛亮当时的政治头脑还嫩了一些。从三国的历史来看:孙、刘两家的关系非常微妙,既是盟友、又是冤家,这是由当时的具体形势所决定的。为了要对付强大的曹操,两家必须联合起来,而两家又都把荆、益二州(特别是荆州)画入自己的立国蓝图中,就天然地成为冤家。不管鲁肃有那一席话也好,没有那一席话也好,这是东吴君臣的共识,是一点也不能含糊的。鲁肃逝世较早,(死于公元217年,终年46岁)在他生前,他还是力主维护孙、刘联盟的;但在他死后,孙、刘两家在荆州问题上的矛盾便逐渐升温。东吴方面又是讨荆州、又是夺荆州,竟至攻占了荆州,杀了关羽。刘备愤而东征,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从此荆州完全归了吴国。《隆中对》中有一个统一华夏的远大理想:“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能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诸葛亮所规划的两路进军的计划,确实很鼓舞人心,但如果失去荆州怎么办?《隆中对》中没有写,当时诸葛亮大约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结果呢?蜀汉恰恰就栽在荆州问题上,荆州已失,两路夹击曹魏的设想成为泡影,诸葛亮临死的前几年,只好率兵徘徊于秦陇的边缘地带苦撑苦熬了。可以说:《隆中对》所忽略的孙、刘两家在荆州问题上的矛盾和斗争,对蜀汉政权的未来命运关系至巨,《隆中对》的光芒也因此暗淡不少。所以我们对《隆中对》应该抱着一种理性的分析态度,不应该仅仅是赞颂。诸葛亮毕竟不是神而是人,而且当时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军事经验的27岁的青年人,怎么会绝对正确呢!
总之,给我的感觉是:易中天讲述《隆中对》有些浅而碎,那种对文章咬文嚼字,大卸八块的讲法,虽然看似深刻,其实并不可取。对文章开头所讲的“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十二个字,用了一百六七十个字来讲述,然后又用“说明情况,宣示决心、表达诚意、提出问题”来概括下面的文字。好象是中小学教师在“深挖教材思想的内涵”的基础上在归纳段落大意。葛红兵批评易中天不是在“品”三国,而是在“嚼”三国,我觉得第十七集《隆中对策》,“嚼”的痕迹最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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