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节唐诗鉴赏语文课不过一晃而过的几十分钟,我却从那些短小精悍的诗篇中看到了整个唐代的兴荣直至衰亡。在这其中,有一位诗人姗姗在课堂末尾才出现。但仅是十几分钟介绍,他简短随意、却内含无限辽阔意境及平和自然之情的诗作轻易打动了我——这便是王维。
王维的诗被赞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确,同时也是画家的王维,总是能留意到身边景致中任意一点令人感动的细小变化。比如说《山居空暝》中:“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就像是“唰啦唰啦”的轻巧摩挲和“哗——”的柔声拂动中,那太过微弱的触感竟被诗人一把抓稳,一两个字就轻易点准了。特写到纸张上面对着我时,我终于恍然大悟到了自己原先迷迷糊糊的微甜感触,是怎样的一番奥妙。
是的,我觉得王维很擅长捕捉自然中、生命中、人情中最微小却是最连心的涟漪。这些并非是清高到脱离世俗、孤芳自赏的情景,却是仍融在人间的、生机勃勃的、和着如袅袅炊烟似的情思的身边世界。读着他的诗,我同时也常感觉王维的口吻笔调,总是如一个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的身影。仿佛远远地观望欣赏,目光却仍凝聚在人间清新淡雅的烟火中。
如《白石滩》云:“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河东西,浣纱明月下。”一幅姑娘们手中编弄着苍翠的蒲草,踩踏过清澈雪白的浅滩的画面就出来了——清白无瑕,却又融着人间嬉闹欢笑的声音。更令我感动的是后一句——家住河这头河那边河两畔的人呐,不论在哪儿,也都会在洁白的石滩头洗衣,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我的脑海里、眼前便都是这样一幅画面:明晃晃的月光如水,沿着河曲,流转过两岸白色滩涂上互相或打趣或闲聊的人们的脸庞……干净纯白,却又那么温馨暖人。
王维便是用这样的目光远远而漠漠地望着人间世界、捕捉自然的和谐画面,再轻轻一笑的。不过诗画中又似从未清清楚楚地出现过他自己的身影。不能不提到《辛夷坞》这首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即使不去联系王维的寄托,这也是一幅宛若奇迹般的美景——花并不是为了谁而绽放而凋零,却尽情流淌过寂静的山谷充沛繁盛。稍相类似的情感也能从张九龄对兰草桂花的《感遇》中体味到一些:“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不同的是,《感遇》中张九龄真切地走进了自己的作品,他把自己的理想、嘉许描绘在了草木之上来激励自己。王维则不同。曾经,“空无一人的山谷中也还会有大片永不停歇开落的花海”这幅意境,其实也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可是在我的情绪中,这是一种多么寂寥、反复、无人同欢而令人悲伤的情景啊。可是王维一下就敲醒了我——“纷纷开且落。”那正是生命的追求啊,生命!生命不会为了谁才开放衰败,而是即便无人欣赏也愿尽心地绽放,凋落,缤纷——便成了花海,如奇迹一般的感人、美丽、明亮。
(朱雨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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