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
 

 
      借用鲁迅先生的标题，希望他老人家不要介意。
        
        许多人认为鲁迅是被早期的共产党“捧红”的一位文人，近年来对他的批判也时常可以见到。但不论鲁迅到底在中国思想史中占多大分量，他1934年发表的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的确是一篇鼓舞人心的好文。相必大家还记得下面这段著名的话：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这篇文章不是要点评鲁迅，而是要在2008年的中点重新问问所有中国人，我们再次失掉自信力了么？
        
        自信是一个民族所应有的特质。中国在鲁迅的年代的确出现了严重的信心缺失——经济崩溃、主权沦丧、制度落后——种种的伤痛都使原本的天朝子民感到失落和自卑。中国共产党在这个时候用它令人耳目一新的理念和意识形态帮助中国人重拾自信，以至于1949年毛泽东可以大声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在于，中国人被长久压抑的自信力竟在政治运动中发展成了盲目自大。大家开始变得目中无人，认为资本主义行将灭亡，认为美国是纸老虎，认为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拯救世界。
        
        然后是十年文革，毛泽东逝世，四人帮倒台，邓小平改革，89动乱，苏联解体。这一系列的事件虽然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把中国的经济建设和政治稳定拉回了正轨，却再一次地伤害了中国人的自信。整整两代人曾经坚信不移的理想破灭了：共产主义不再是苏联老大哥领导下的如火如荼的国际运动，而成为了“专制”和“另类”的代名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步履蹒跚，以至于中国必须借鉴原本被人们唾弃和抨击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思想再次变得空乏，人们再次陷入自信力的危机。
        
        在一定程度上说，2008年的一系列事件都折射中国人越来越不自信的心态。3月初，拉萨出事。大概是由于“两会”和其他原因，西藏自治区政府反应不快，没有让国内和国外的媒体快速进入，并把动乱的原因完全归咎于达赖喇嘛和西方非政府组织。这种做法可能是为了“和谐社会”和中国的“国际形象”，但我认为同时也是地方官员对自己行政能力缺乏信心的表现。后果大家都知道了——西方媒体由于无从获得真相，开始用尼泊尔警察棍打僧人的照片“妖魔化”中国，开始倾向于相信达赖喇嘛的说辞，使本来一件可以通过信息公开而迅速平息的事件几乎演变成一场“文明冲突”。
        
        如果说西藏事件中自卑的只是个别政府官员，那接下来的奥运火炬传递所表现的就是相当多海内外华人的缺乏自信。众所周知，奥运火炬的全球传递遇到了许多非议人事的游行抗议，其中有借人权说事的，有拿西藏说事的，有法轮功，有海外民运团体，也有不明真相的西方民众，可谓是海外反共势力大集合。但我们的爱国民众面对这种“不和谐”的声音，不是以大国心态用自信、平和的媒体公关向世界展示中国的真实面目，而是开展起了大规模的群众游行，想把反共团体用铺天盖地的五星红旗活生生淹没。这样的做法虽然让许多无法跻身社会主流的海外华人人感到爱国心爆棚，淋漓畅快，但殊不知这些“以牙还牙”的游行把许多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焦躁、狭隘、敏感与不自信暴露无遗，让西方反而对中国更加恐惧，以至于人民日报都要发文给民族主义降温，劝大家“做好本职工作”。设想如果今年奥运在美国举办，全球火炬传递又何尝不会遇到反战团体、穆斯林团体、环保团体，和其他反美组织的游行？美国的民众也会像中国人一般用满天飞舞的星条旗将这些声音掩盖么？
        
        事情还不算就此结束。中国人对西方的批评在CNN主持人杰克·卡弗蒂抛出“辱华言论”后达到一个新的高潮。可能许多人并不理解为什么我说这件事也有关民族自信。大家普遍认为，卡弗蒂辱骂全中国人民(虽然CNN说他只是针对政府)，理应道歉并遭解雇，中国民众提的要求完全不过分。但我认为这件事被上升到了政治层面，就是中国人心态不成熟，不自信的表现了。
        
        首先，CNN不是CCTV。CNN只不过是一个私有企业，盈利是它的唯一目的。中国民众习惯了“正确的舆论导向”，认为“新闻人”，尤其是被错误地标榜成新闻黄金标准的CNN，应该客观公正地发表评论和报道。而实际上，新闻的第一课，就是怎样把枯燥的事实变成能卖出去的故事。卡弗蒂不是第一个辱骂中国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然而，广大中国民众却幼稚地认为“堂堂”CNN不应该允许卡弗蒂这样的人的存在，殊不知，正是因为有卡弗蒂这样的人，CNN才成为了今天的CNN。
       
      其次，中国民众对卡弗蒂言论的反应之强烈，我认为十分可笑。卡弗蒂不过是一个戏子，他的职业就是大嘴说话，乱放炮，以此博观众一笑。一个戏子为了炒做自己和栏目所说的话，居然被脆弱的中国人当作一个政治事件，从官方到民间口径一致地加以反对，而且要游行要集会，不由不让人觉得这个民族严重缺乏自信，心态上像一个长期被压抑的敏感的小媳妇，一点爷们的样子都没有。真正成熟自信的民族，对于一个戏子的恶言相向应该一笑了之，在相同的层面上予以批评是应该的，但大可不必大张旗鼓地通过全民运动把自己的脆弱，幼稚和自卑暴露给全世界人民。
       
      另外一件事是中国学生在韩国的暴力行径。如果说他们只是喊口号，游行，保护火炬，那我认为只不过是民族主义的体现，无可厚非。但动用暴力，便已经不再是对言论自由的行使，而是体现了这些人心态的阴暗。脱北者团体出来抗议，中国人人多用声音把他们压制下去那也就算了——人多不是我们的错——但使用暴力逼迫对方住口，赤裸地体现了某些留学生心态之猥琐。许多中国人从小缺乏民主政治教育，认为别人的政治观点只要不同就一定要被扼杀，满脑子的斗争哲学，把文化大革命的精髓领悟得十分妥帖。虽然这应当归罪于教育上的缺失，但在海外的留学生竟然把国内的政治斗争原封不动继承了下来，给世人一个暴力，没教养，粗俗的中国人形象，不禁令人觉得卡弗蒂一点都没说错。
 
        接下来的汶川地震总算把中国人震醒，鲁迅所说的中国脊梁们终于再次展现了他们的力量。在5月里，中国人仿佛突然之间找回了自信。国殇日里下降的国旗和长鸣的汽笛提醒了中国人，我们有许多地方值得自己骄傲。然而汶川地震殉难者们尸骨未寒，6月28日在贵州便又发生了据说是大规模的打砸抢群体事件。中央和四川政府处理汶川地震时表现出的自信、开明和公正在贵州翁安似乎不多。关于瓮安事件的第一条新闻稿是在30日有新华社发布的，而贵州省政府新闻办的记者招待会是在7月1日晚举行的。期间，民间关于瓮安事件的传说已经通过互联网走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如果说贵州政府在记者招待会上提供的事实属实，如果说贵州领导的瓮安事件“有深层原因”的说法成立，可以所我们的政府官员因为没有自信又让谣言“放荡“了一次，扰乱了百姓的视线，给奥运前的中国政府平添了许多麻烦，为西方记者的“话语权”提供了很多爆料。
 
        选举与治理网上有篇题为“大陆中国人像迷失的狗”的文章。虽然是否这篇文章像它所宣称的一般来自兰德公司仍有待考证，但里面有只字片语还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文中提到 “中国人最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和正直的纯正品性”，并且指出“大多数的中国人，包括受过教育的人都徘徊在精神和内心世界的十字路口”。笔者认为，除了勇气和品性，中国人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带来自信的支点。美国有他们的民主；英国有他们的女皇；巴西有他们的足球。未来的中国要真正拾回自信力，也必须找到一个能让所有国民引以为豪的支点。
 
        说句题外话。我希望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年轻人，在与“西方反华势力”浴血奋战的同时不要忘了中国沉默的大多数——数千万的民工，失业者和数亿的农民。奥运，藏独，CNN，这些事情离他们要多遥远有多遥远。真正自信的民族应该对这些并不享有话语权的团体多一些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