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但馀钟磬音。

常建(708-约765) 字号不详，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开元十五年（727）进士，天宝中年为盱眙尉。仕途失意，后隐居鄂州（今湖北）西山，一生放浪琴酒，漫游山水。诗多五言，以山水田园为主，喜写山林寺观之景，亦善边塞诗。作品风格深僻幽寒，多孤高杳渺的隐逸风调，往往流露出的灵慧雅致和空寂幽静的情怀，与王维诗风十分相近，被后人称道为“当时之秀”。有《常建集》。

破山寺始建于南朝齐时，在今江苏常熟市西北虞山北麓，原是当时郴州刺史倪德光的私宅，因为倪皈依佛教，遂舍宅为寺。到诗人王建的时代，它已经是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古寺了。古时的寺院不但是弘扬佛教的场所，往往也是当地的文化中心，是文化活动集中的地方。文人们到寺院游历蔚然成风，这也提供了儒(文人)、释(僧人)交流的机会。文人们在那里得到熏陶，同时也提高了寺院的文化品格。

诗人进士及第后，不幸而“沦为一尉”。他渴望摆脱世俗羁束，坚持自我个性的独立，向往自由的山林生活。当时，讲求从内心获得自我解脱、尤其注重从大自然的陶冶欣赏中获得超悟的禅宗已逐渐在思想领域渗透，这正好与诗人的精神追求相契，百年古寺特有的宁静幽邃的环境氛围，使诗人妙然心会、体悟良深，题下了这首空灵玄远的五律——

“晨光熹微，终于走进这闻名已久的破山寺！脚步轻轻，怕惊扰它已做了百年的幽梦；晨阳初晖，照着高高的树林，林霭弥散，光影斑驳。小路曲曲折折伸向不知名的远处，那里一定更加清幽宜人吧；人随路转，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后禅院就藏在远处的花木丛中。山峦滴翠、流光溢彩的景致，就连翩飞的鸟雀也会为之倾心愉悦；深潭碧绿，倒映山影，凝视澄澈的清波，心灵也变得如水般空明、纯净。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默了，只有禅院悠悠的钟磬声，缥缈而来……”

诗人首联开篇扣题，勾勒出晨光熹微中的古寺风貌：“清晨”既点明时间，又给人以清新之感；“入”是一个过程，暗含诗人仰慕、期待、喜悦的心情；“古寺”给人无限的遐想，古朴、肃穆、悠远之意尽在其中；“初日”是朝阳，给人明亮而柔和的感觉；“高林”让人有“古木参天，密林环抱”的深幽感。此联写破山寺的全景，娓娓直叙，突出一个“古”字。

颔联由远及近、由粗趋细，描摹禅院的环境：“曲径”有移步换景之效；“幽处”具引人浮想之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探寻的执着与惊喜如同亲历；“曲径通幽”也由此成为中国园林构造的基本法则之一。“深”字写出了禅房被花木掩映的隐约感，与上联的“入”、上句的“幽”呼应。悠长的曲径深处有一座花木掩映的禅房，这是破山寺的特写，工笔细描，突出一个“幽”字。

颈联夹叙夹议，抒发对古寺的感受：“山光”指山中美景；“悦鸟性”是令鸟也感到快乐愉悦；“潭影”指潭水清澈照影；“空人心”是使人心地空明、了无杂念；佛寺山水神奇的感化力量在“悦”、“空”二字上得以体现。诗人借用禅理，表达心灵上对清净自性的追求，禅房里的修行者淡泊无为、不为外物所动的超然心境，他们与世无争的高洁品格，都被烘托出来。这一联笔法超妙，为时人赞为“旨远”、“兴僻”的“佳句”(唐殷瑞《河岳英灵集》)。这是诗人在破山寺的体悟，情景交融，突出一个“空”字。 　　

尾联以声衬静，烘托古寺神秘幽远的意蕴：“万籁”指大自然的各种声响；“俱寂”，都沉寂无声了，这是诗人当时独特的感受；“但馀”，只剩下；“钟磬声”，佛教法器的声音，这里是破山寺的“晨钟”。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只有清润悠扬的钟磬之声在空寂的寺院中回荡、余音缭绕，给人以警醒。这种以动致静的笔法，烘托出古寺的幽静与超然，为全诗增添了神秘、幽远的韵味。与王维的“鸟鸣山更幽”有同样的艺术效果。这是对破山寺印象的总结，融情于景，突出一个“静”字。

全诗把深山古寺的静谧和山光潭影的空灵描写得真实贴切，显古、幽、空、静之意于一诗；熔景、情、理、意于一炉。内涵丰富，充溢着虚静玄远、委婉清幽的情趣。诗人高简闲淡的风格、杳渺空灵的诗情、心无纤尘的禅思、超然化外的理想追求，都蕴含在这短短的五十六字中，深“入”其中，“幽处”无限。

禅宗的核心是“出世”，讲究“顿悟”。顿悟不以推理把握世界，甚至和一般的直觉领悟也有不同：一般的直觉领悟往往带着明显的意图，要洞察某个秘奥，尤其是要洞察人生意义；而禅悟是不带任何主观设定的意图的。正因为没有执着的追求，所以能出现顿然的妙悟；在没有思量人生意义的场合，反而被自然触动无意中接近到人生真谛。诗人常建是深受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用世”思想熏陶的传统文人，要进入“拈花一笑”的禅悟妙境其实是不容易的。也许，正是在破山寺特有的禅意氛围之中，他才渐入“儒释”结合的佳境吧。破山寺和常建，究竟是谁成全了谁呢？……

余试以诗解之曰：

悠悠破山寺，寂寂掩高林。
曲曲花木径，隐隐禅房深。
融融光悦性，澄澄影空心。
缈缈晨钟起，缥缥布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