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鲁西南·江南
——王建《十五夜望月》赏析
作者:白坤峰
江南的桂花又开了,作为北方人,我对南方的桂花甚是喜爱——米粒大小的黄黄小花,却绽放出浓郁的香甜,几十米外就沁人肺腑。2005年10月3日(阳历),我从山东省老家返回江南张家港,到达已是深夜,我突然闻到弥漫的香气,从此,我知道,这就是桂花,它趁我离开时悄悄开了,给返回的我一个突然的惊叹。于是我写下两句诗,“桂花香里明月夜,不觉江南已秋声。”——说不清是思乡是感叹时光流逝还是别的。
十五夜望月(十五夜:中秋节之夜)
唐朝 王建 作
中庭地白树栖鸦,(中庭:庭中。地白:月光铺地)
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知秋思落谁家?(落:思念随月光撒落)
在空灵洁净的月明之夜,作为北方游子,在满天的桂花香里,必定是神飞千里,心如月凉,思如水流。在江南的桂花香里默默背诵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即使我生活本身是快乐的。千年前的王建这首诗,其实就是写今天的我啊,除了没有乌鸦(鸦鹊),除了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一切都与今天的我一样。
当我熟练地背诵此诗时,我还是小学的懵懂少年;当我全明白意境之美、用词之巧、情感之真时,我已是青年;今天,当我遇到此诗经历此诗时,已开始步入中年。
我闻到桂花香想到有关桂花的诗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鲁西南故乡而不是身处的江南。这也许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它会让我联想起背诵此诗的少年岁月、青春岁月、故乡的所有岁月。我会想到许多好友、亲人没有机会见桂花闻桂花,没有机会与我同享桂花。王建写“冷露无声湿桂花”的情感与联想应该与我一样。(我的后代再闻到桂花,他们不会想到我熟悉的鲁西南)
王建(约767~约831后),颍川(今河南许昌)人。门第衰微,早岁即离家寓居魏州乡间。20岁左右,开始写乐府诗。贞元十三年(797),约三十岁,辞家当兵,成了一名光荣的唐朝人民解放军战士,驻防过北至幽州、南至荆州等地,在十三年后离开军队,居住在咸阳乡间,“终日忧衣食”(《原上新居十三首》)。元和八年(813)前后,“白发初为吏”(《初到昭应呈同僚》),任昭应县丞。长庆元年 (821),迁太府寺丞,转秘书郎。
他的家乡在河南许昌,与我的故乡鲁西南相近且相似;从他早年经历看,也非幸福安康;这正是许多人的生活。很明显,这首美诗,他写于南方,正如我读于南方。
十五夜望月
本朝 白坤峰 译
月如水,心如水,月明两乡,月明惊鸦,
月无声,露无声,湿了思念,湿了桂花。
今夜月明,今夜月圆,今夜共看明月圆月,
不知秋思,又撒落到谁家?谁家?
(月光轻撒,思念轻撒,
家在天涯,爱在天涯)
“中庭地白”——月光如水,静静地静静地撒落在庭院中,一片洁白如霜如雪。清美之中透些苍茫与苍凉。
“树栖鸦”,我赞同《唐诗鉴赏词典》徐竹心的解释:“即使在明月之夜,也不大可能看到鸦鹊的栖宿;而鸦鹊在月光树荫中从开始的喧闹到最后的安定入睡,(周邦彦有‘月皎惊乌栖不定’,也就是写这种意境)却完全可能凭听觉感受出来。这三个字,朴实、简洁、凝炼,既写了鸦鹊栖树的情状,又烘托了月夜的寂静。”(但本朝博主白坤峰认为,月光也可能惊动鸦鹊,如“明月别技惊鹊”,“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本人译为“惊鸦”,以动衬静岂不更好)
“冷露无声湿桂花”,徐竹心认为:“如果进一步揣摩,更会联想到月中的桂树。……意境就显得更悠远,更耐人寻思。那树下的白兔呢,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呢?诗句带给我们的是多么丰富的美的联想。”如果我仍然在北方故乡,我也会这样联想的,但是,身在江南遥想北方的我,却明白徐竹心的解释是牵强的。这是鉴赏者与经历者的不同。因为,在异乡苍凉的中秋节明月之下,苍凉的心里只有思念与回忆,我与唐朝王建都绝对不会在此时想到月中桂花、月中嫦娥这样美丽的意境。就这么简单。
“冷露无声”,正反衬内心有声,思念有声。“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徐竹心分析得真好,非我所及,只好抄录如下:“明月当空,难道只有诗人独自在那里凝神注望吗?前两句写景,不带一个‘月’字;第三句才明点望月,而且推己及人,扩大了望月者的范围。明明是自己在怀人,偏偏问‘秋思落谁家’,这就将诗人对月怀远的情思,表现得蕴藉深沉。一个‘落’字,新颖妥贴,不同凡响,它给人以动的形象的感觉,仿佛那秋思随着银月的清辉,一齐洒落人间。”(徐竹心)
中秋节,对一个异乡人——尤其未能成功的异乡人——来说可能有点沉重;丹桂飘香的收获季节,伴随着外界欢乐、浓浓思念与频频回首,你盘点收获之后也许会失望,这必定增添几分沉重。此中情绪,非飘泊者不能深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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