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沙头角中英街,是在1987年冬。中国作协安排我在深圳西丽湖创作之家疗养,期间有一个活动日程,便是参观中英街。
这个活动不是这次疗养期间的唯一活动,但对当时的所有参与者来说,肯定是最有吸引力的一项活动。我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尚未出过国门,对相异的文明、相异的制度,以及在这种文明与制度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社会生活方式,既充满了疑虑,也充满了好奇。作为英国“租借地”,香港不是外国,却是我们可以在最近距离实地看到的“资本主义社会”。
记得那天早上上车的时候,大家都很踊跃。到了沙头角,更是发现,跟我们一样踊跃的,大有人在。一条小小的中英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这其实不难理解。对异质文化和生态的疑虑和好奇,原是全人类的天性。只不过,我们这样一个在长期封闭又突然开放的社会中生活的人群显得更为突出和强烈罢了。
这应该是中英街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辉煌时期。店铺林立,购销两旺,每天平均接待游客上万人次。尤其让内地人兴奋的是其“免税商业街”的特性。许多人抢购似地买了大堆“力士”香皂、“味四素”、丝袜之类,似乎没有多少人肯冷静地想想,这点商品就是免了税,又能赚多少便宜?人们到底是穷得太久了。我当时其实不知“免税”为何物,也不假思索地给老婆买了一件套裙交差,花去一百四十元。对于月工资不足四十元的我来说,这是一次相当奢侈的消费了。回到西丽湖,我在附近的小商店看到,完全相同的一件套裙标价是34元。但我无悔,因为我买的那件,是“中英街”的商品。
19年之后的今天,当我再次来到中英街,那种几近于拜物教的神秘感,在我一下车的瞬间便轰然倒塌。很难想像无数人曾经趋之若鹜的中英街会如此清静。深圳一侧,店铺大都关门歇业;香港一侧,虽然店门大开,却门可罗雀。淡淡的阳光照在街上,凉意袭人。我是在这次,才清楚地看到了那些作为中英街符号的界碑、水井。而这些,上一次都完全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重新安静而清晰地呈现出来的中英街,更多的意义是对渐行渐远的历史的一种记忆,一种怀念,一种凭吊。
中英街的落寞让人感慨。感慨世道风云,感慨沧海桑田。但这感慨并不意味着悲观。恰恰相反,在中英街沉寂下来的同时,一个比之宏伟无数倍、巨大无数倍、煊赫无数倍的现代城市在惊天动地中造山运动般地崛起。某种意义上,前者的落寞也许正是后者的一种证明。仅以中英街所属的深圳盐田区来说,2005年,生产总值已达149.85亿元;人均GDP突破10000美元;税收总额和财政总收入分别是15.1亿元和12.5亿元。
这是怎样的一个奇迹!
当然,正如中英街当年爆发的兴旺并不表明历史会停住自己的脚步一样,今天的奇迹也并不表明中英街的被遗忘。对中英街访问结束的时候,盐田区的负责人告诉我们,区委、区政府对中英街的发展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划蓝图。中英街同样美好的未来很快就将出现。
这使我对中英街的感慨为欣慰所代替。
期待着有机会三访中英街。相信那时的中英街会是一条生气勃勃的、欢腾不息的美丽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