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早晨,我跟随摄影家老叶,向鄱阳湖出发,去寻找越冬的鹤群。 鄱阳湖,中国第一大淡水湖,上吞五水而下纳长江,大气磅礴乃波动日月。这里是云的故乡,水的故乡,生命的故乡,神话、英雄和诗歌的故乡。 是鹤故乡! 雾漂浮,早霞的纤手撩开处女的面纱。天边,山是一抹淡淡的烟痕。星星般的船在似乎没有边际的湖面闪光。晨牧的牛群打着响鼻,快乐地泅过小河。风吹着唿哨,在隔年的芦苇丛上掀起涟漪。浅浅的水边,有鱼跃动,深深的枯草里,花已绽放。生命萌动的气息四处弥漫。 不错,鄱阳湖是有冬天的,但冬天如此短暂。一年里这个最后的季节还没有走开,下一年的春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是像我们一样,为了追寻鹤故乡吗? 在完全退休的十几年时间里,老叶一直在不知疲倦不知停歇地追寻。把最多的心血和汗水、最深的喜悦和伤心、最大的期待和失落,都交给了湿地,交给了鄱阳湖,交给了候鸟保护区。 是怎样难于忍受的跋涉。那么深的苇丛,那么远的湿地,那么泥泞的沼泽。 是怎样难于忍受的寂寞。茫茫雪野,漫漫荒滩,孤独的地窝子和被遗弃的船。 是怎样难于忍受的等待。饿一整天,冻一整夜,日复一日一整个冬季。 是怎样难于忍受的苦痛。翻过船,撞过车,折断了胳臂。 在风里,在雨里,在冰雪里,寻找和坚守。 轻轻的,静静的,默默的,谛听和凝望。 终于出现了!终于来临了!终于被感动了! 长羽临风,翩跹而来;长喙含云,吟哦而来;长跖踏浪,高蹈而来。 仙子一样的尊贵,处女一样的纯洁,士大夫一样的优雅。 阳光温柔而轻盈,漫天是惊心动魄的鹤舞;辽阔明亮的湿地,镜子般跃动着精灵的倩影。 还有追寻者纵横交错的深深脚印。 生活就是这样:你有最虔诚的信念,你就会得到最慷慨的报偿。 鹤牵动了善良的心灵,善良的心灵召唤了鹤。 从上世纪80年代初期发现的几十羽,到2002年冬,来鄱阳湖越冬的白鹤已经超过4200羽。几乎全世界的鹤都来了。铺天盖地地来了,不远万里地来了,放弃了地质地貌并无差异地从来的越冬栖息地来了,给科学主义者和神秘主义者留下同样多的谜团来了。 老叶却用自己的照相机,破译了最终的奥秘。 这破译使老叶成了艺术家。老叶的摄影作品,屡屡在国内外专业大赛获奖。 艺术家并不是老叶的初衷,老叶的志向是守护者。 以古稀之年而奔走呼号,以多病之躯而身体力行:办展览,出画册,组织社团,跟所到村镇的所有老表都成了朋友,又让他们成了鹤的朋友。使志愿者成为庞大族群,使生态事业成为社会事业。 守护鹤,守护美,守护圣洁,守护天使的家园! 鹤舞和鸣,是太平安宁的祥瑞;鹤寿千岁,是生命健旺的象征;鹤立鸡群,是精神品格的高扬;延颈鹤望,是有信有义典范;鹤有盛德,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守护鹤,就是守护人类自己;守护天使的家园,就是守护人类自己的家园。 让透明的湖水没有血腥;让透明的天空没有硝烟;让贪婪和暴戾远离净土。让世界充满爱。于是才有了“鹤鸣九皋,声闻于天”;于是才有了世界惊叹的“中国第二长城”;于是才有了整个地球独一无二的“鹤的王国”。 于是我忽然明白:人类的博爱,才是真正的鹤故乡。(新民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