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的大宋是一个崇拜文化的王朝,而大宋文化的基业在四大书院。 嵩阳书院为四大书院之首。坐落在嵩山之阳,“汲嵩山之毓秀,纳峻极之灵气”,三面环山,两边山峡溪水汩汩而来,在书院门前的书院河汇合东流汇入颍河。桥边绿树如临水的美人,染得一湾水绿。绿水环绕,锁住一院秋色。 书院匾额为苏东坡书,字体高峻敦厚而悠远散淡,与书院气氛浑然一体。 书院择势颇高,望去如一片台阁,笼入深碧的树色,清幽,深邃,是个读书的地方。书院初为宗教之所。但今日见到的院中之筑,却少佛寺道观的气味,平屋素室,浮漾着静穆之气。 午后来书院亦颇相宜,书院的意韵都藏在斜阳中。 静气挹住了轻尘也挹住了喧嚣,令人屏息。书院像一个沉默的老人,在寂然中冷冷看我,目光穿过千年积淀从灵魂深处射出,直抵我的灵魂。讲堂昏暗,先贤无语,只听苍老的石碑,模糊的文字,退色的匾额和尘封的桌椅,喑哑诉说遥远的故事。静静地立着,缓缓闭上眼睛,气息渐渐平和,万物不复存在。 不闻“子曰诗云”的讲诵,但藏书楼还在,典章要旨、经史义理皆有可观。教化的气息在院中飘散。上溯千年,那个下午的程门立雪如一则严厉的训诫:最初那朵瑞花的翩然飘舞在儒者的凝神冥想前止息。虔心求取圣王之学的弟子远道请益,“静敬”以候“偶瞑”的大师,“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 嵩阳书院无可替代地完成了使命,理学使儒家经典以伦理化达到了新的高度,积儒、道、佛三教精华于一身,撑起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大厦,却也成为一种思想和制度的桎梏。使人既惊诧于华夏五千年的文明与智慧,又不免感叹人们千年行走的路途有那样多的无奈和悲哀。 一种祭祀凭吊的心绪,融入悠远宁静的空气。从宋朝至今,经历了多少荣辱兴衰,书院以安详而坚韧的姿态,典雅而淡然的步子走过岁月。院中有汉武帝命名的将军柏,命名时已两千岁,至今“郁然如山”;又有“大唐嵩阳观纪盛德感应之颂碑”,是河南最大的古石碑,记录的竟是唐李隆基为求长生不老命道士在嵩阳观炼丹的故事。连后来的乾隆都很不以为然:“虚夸妙药求方士,何似菁莪育俊英?”碑文出自权臣之笔,书法却姿态横生。 倾听旷野的风啸,凝望天空的云飘,可以沉思可以怀想可以轻叹。忽有“高山流水”的琴音传来。参天古柏下,素手古装的豆蔻少女,正端坐抚琴。妙曼出尘的曲调弥漫着万岁峰的花香,如淡烟袅然。 似乎置身于宋明的山径了。一院青枝,如长衫飘逸;清越的鸟鸣,像是苦读书生的吟唱。枕泉石,醉烟霞,朝夕面对飞泉蔓草、鸟影苔痕,守正的儒风同隐逸的道气浑融。汉武帝封将军柏,不会想到一千年后这里书香缭绕;司马光埋首案头,未必料到《资治通鉴》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程颢谆谆教诲,应不知座下有多少历史的书写者。见证这一切的,只有书院自身。 时隔千年,程颢程颐头上明月、范仲淹司马光眼前草色犹在,程门前的青石板,雪却化去无踪影。时空轻盈嬗递,书院弥散着落寞,唯“高山仰止”的匾额格外端肃。斜阳清风中飘落香雪似的闲花。任几片秋叶落在肩头,带走千年墨香的回忆,带走千年书院的气韵,和千年古柏的灵动苍劲。 嵩阳书院,吸引我们的应该不只是瞻仰者的目光,更多的应该是一种遗落和古朴的珍贵,一道探寻与思考的题目,一个议论与感叹的话题吧。(新民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