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上的马洒村,一片浪一样起伏连绵的屋舍,一律带着火烧痕迹的黑灰色土瓦,用白灰勾勒出屋宇的边沿。 这里以洞经音乐的演奏出名。 我对洞经音乐知之甚少,大约知道,洞经音乐流行于云南多个民族,因其旋律优雅动听,音韵自然流畅,被当地群众称为“雅乐”或“仙乐”。 洞经音乐由地方上的艺人或音乐爱好者的业余音乐组织集体演奏,每年农闲至冬月,有例行“坐会”,平时因贺寿、婚嫁、喜丧等活动也受邀演奏。 我第一次接触洞经音乐是在云南通海,又一次是在丽江。都是很正式的演出。舞台布置、演员行头、乐队配器皆富丽堂皇,有庙堂感,却似乎少了民间风情。 因为年轻人大多在外打工,马洒的洞经乐队多是男女老人,乐队队长七十好几了。 这是我看到的最简朴的乐队和演出了。在一片杂草稀疏的沙地上,牛和狗在懒洋洋地踱步,儿童在莫名的兴奋中追逐嬉戏。周边是虬曲的老树,背后是村委会简陋的平屋,将近二十人的乐队静静进入,缓缓排开。男性一律着黑袍,女人的头巾和围裙一律灰蓝色。乐器不过胡琴、笛子、唢呐、杨琴、筝、鼓、镲、锣、铃、木鱼、简板之类。在面色严峻的队长的指挥下,一曲曲流贯而出。作为表演者,他们过于认真,似乎有几分羞怯,甚至木讷。仿佛是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 这样的艺术其实不是用来表演的,而是表演者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洒满月光的屋场上,把家酿的米酒喝得微醺,歌喉和手脚也都半醉了,然后音乐悠悠响起……马洒的历史大约有四百年,至于洞经音乐何时传入则不可考。但听他们的演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外来文化的介入不过是一颗种子,一旦植入,便被这里的水土所孕育,开什么花,结什么果,无不带着这一方水土的灵性。 这样的音乐是用心演奏的,也只能用心去倾听。 有一种醇美的芬芳,在空中飘荡。边陲的风和阳光,时而低回、时而高亢的质朴的奏鸣,蚀人心骨的苍凉,丝丝渗出又直入心魂。每一首乐曲,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不论诉说的是什么,总给人以愿望和希冀。一种精神上的向往,那么纯真。蔚蓝天空的云为之驻留。 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对时髦应景的追逐,有的只是对天地人和的纯美诉求,无论在乐音里外,你皆能看到无瑕性灵的容颜的嫣然闪现。如果天籁让人觉得神秘遥远,那么这些乡民的演奏只会让你感到亲切。 音乐是智慧的语言,要净了心才可感受。音乐那么多态,是水样的东西。我喜欢音乐,音乐里有太多我喜爱的东西,一串串愉悦地跳跃自在盘旋,游走在感性与知性的边缘。仿佛躺在纯洁无暇的白云上面慢慢漂浮,四周一片安详,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乐曲吸引,在这躁动而凡俗的日子里给内心平添宁静!心灵放飞在这一片乡野,这天地之间最辽阔的地方,触摸着风与阳光,青山与流水。大自然的慈爱与恩典,在顷刻间洒满荒芜的心地! 忽然想起庄子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庄子将宇宙日月之光与心灵艺术之光交织在一起,在把自然音乐化的同时,也把音乐自然化。这是对人生和艺术的灵性的彻悟。 而民间艺术似乎天生就具有了这种秉性。 民间音乐最近好像突然红了起来。使之红起来的是城里和学院里的音乐人。他们对民间音乐怀着猎奇的心情,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剪裁。 其实,民间音乐不需要这种施舍,它像一切原始的生命一样早已存活了无数年,并且还将继续存活下去。它并不需要流行化,不需要时尚作为点缀,不需要流行增添魅力,也无所谓是否进入城市。 民间音乐是自得其乐的音乐,表达的同样是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和想象,在任何情境下都会唤起生活的力量,给所有演奏者和倾听者以精神的支撑。(新民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