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情非常特别,”林斤澜说,“这是他妻子和我说的:他在楼阁上安一个佛龛,这个佛龛干什么呢?供他的前妻!妻子怎么说怎么吵都没有办法,高晓声初一十五总要上去点几炷香,下来时脸色严峻,仿佛身在异处。”
这是现实主义里的浪漫主义。
1983年11月,高晓声夫妇来温,是林斤澜的主意。林斤澜对高晓声说:“我们都带妻子。”林斤澜对我说,他已见出高晓声夫妇婚姻的前景不妙。他很同情高晓声的妻子。高晓声声名日隆,可妻子纯粹是个农村妇女。你要离婚,人家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不是所有的悲剧都能变成喜剧,失去不能都得以找回,创伤不能都得以修补。林斤澜向往着在温州的山水里、笑声里,让高晓声夫妇重新携手,走好下面的半生。
高晓声哪里听林斤澜的!林斤澜透露,高晓声的妻子文盲不说,也不是一个温文尔雅温柔的人。
在温州,林斤澜对高晓声的妻子说:“晓声有肺病,可是喝的是慢酒,又多,这不好,你要劝劝他。”不想高晓声的妻子回答说:“只管喝吧,喝死了当算!”
她还对林斤澜说了丈夫要离婚的事,说:“我们两个,总有一个死。他要离婚,我只有死!”说这个话时,高晓声在身旁,先是默然,而后忍俊不禁。
几年之后,林斤澜听高晓声说:“我离婚了。”
高晓声的妻子没有死,反而她又很快地结婚,且男方比她还小了几岁!
林斤澜说这个事时,嘴张得很大,“哈哈,哈哈……你看,你看!”神情表示一万个意外,好像高晓声妻子把地球也同时吞下了。
家破了。
林斤澜说,原来,他要儿子做一个大作家,鲁迅那样的,倘若没有法子,那就像他那样的。退一百步,他第一,儿子第二也可。这个事情复杂极了,不是高晓声一个人说了算的,物极必反,他的儿子并不怎么听父亲的,显得毫无艺术天赋的样子。儿子越教越笨,高晓声越看越难受。一天大哭,宣布与儿子脱离关系。后来,高晓声的确是同儿子断绝了关系。临终时候,高晓声竟然拒绝让儿子踏进他的病房里来!
“找爱找得好苦”
与妻子离异后的岁月里,高晓声奇遇更多,美梦更大。他念念不忘那位早逝的妻子,他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青天在上》,就是写他和这个女子的故事。
林斤澜说,十多年时间,高晓声的爱情故事密密的。发生爱情故事,高晓声常常咂着嘴通报给林斤澜。最初在1984年,是一个研究生,这时“农民”高晓声56岁,春风涤胸。最后是贵州一个大学教师,高晓声对林斤澜说,这个女人很可爱,就是不能结婚,她有妇女病。这个故事我略微知道一些,高晓声对这个女人的确很爱。
1999年5月,高晓声一次给林斤澜打电话,要林马上写一篇评论捧他,而且马上发出。对此,林摸不着头脑,问:“嘿,你要做什么?”
高只说:“这个……哈……再说再说……”再一次要林给温州方面打个招呼,他将带女朋友到雁山瓯水来“白相白相”。林斤澜说“雅兴雅兴”,便把这光荣任务交给了我。
我便给高晓声去了电话,表示欢迎,问他行程,他说还不能定下来。聊了一回,我便说倘有散文随笔短稿,请支持《温州晚报》我编的副刊《池上楼》。他说:“我有,我有一篇。”他寄给我的这一篇,叫《创造美丽》,我联想相貌难以讴歌的高晓声,这篇短文怎么看都像高明的情书,或情书的附件。
林斤澜后来写的评论,题目叫:《〈寻觅清白〉中的寻觅》。我问林斤澜:“他的名气不小,要你立即写一篇东西捧他,他有什么企图呢?”
林斤澜说:“真是不明究竟。”我说:“他跟你都闪烁其词,我看和爱情有关,别的不好解释。”
林斤澜说:“可能就是这样。”
“不能结婚”,高晓声还要爱得死去活来。可见,高晓声纯粹是在寻觅、建立精神的伊甸园。林斤澜后来的叙述,使我对高晓声的“爱”抱着同情甚至是怜悯的态度。高晓声找爱找得好苦,比“李顺大造屋”艰难多了。激动和孤独总是轮流陪伴着他,他的脾气越发地坏了。
1999年6月初,我又给高晓声打电话,问来温的具体时间。他定在暑假时候。他那个在贵州当老师的女朋友只有暑假才有空。可是,这时的高晓声离死神已经很近。孤身而孤独,孤独而孤僻,身体每况愈下。在南京,他很快就被人送到了医院里。住了几天,病情不见明显变化。高晓声要求从南京转到无锡。大家很不明白。但林斤澜明白,陆文夫明白:高晓声早逝的爱妻就是无锡人!啊,他要做个无锡鬼!
《李顺大造屋》发表前后
1978年,高晓声忽然出现在南京。他“形迹可疑转悠一圈,人便没有踪影”(叶兆言语)。显然,这机灵鬼是在探摸政治气候和文学行情。很快,高晓声再次出现在南京,这回,拿来了两篇文章:《李顺大造屋》和《“漏斗户”主》。
叶兆言说:“《李顺大造屋》打响了,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这是后话,我记得陆文夫看手稿,说小说很好,不过有些口罗嗦。高晓声问什么地方口罗嗦了,陆文夫也不客气,让我拿笔拿稿子来,就在手稿中间删了一段,高当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印象中,文章发表时,那一段确实是删掉了。”
我想,为什么高晓声“脸上有些挂不住”呢?有可能是面子问题,更大可能是不以为然。
陆文夫对《李顺大造屋》还有这样的回忆:“《李顺大造屋》写的是一个农民想造房子,结果是折腾了二十多年还是没有造得起来。他不回避现实,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当时农村的实况。不过,此种‘给社会主义抹黑’的作品当时想发表是相当困难的。我出于两种情况的考虑,提出意见要他修改结尾。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让李顺大把房子造起来吧,造了几十年还没有造成,看了使人难受。另外,让李顺大把房子造起来,拖一条‘光明的尾巴’,发表也可能会容易些。后来方之和叶至诚看了小说,也同意我的意见。高晓声同意改了,但那尾巴也不太光明,李顺大是行了贿以后才把房子造起来的。”
陆文夫从现实而不是从文学出发,高晓声的修改也是被迫的,但显得智慧。
他打响了。他红了好几年。政府先后给了他两套房子。大女儿安排了工作。买煤球有时都动用小轿车。他还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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