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的起源,无法考证,现在这个样子,是慢慢演变过来的。《红楼梦》中称“麻雀”。这东西给国人带来好大的娱乐。国粹啊。我从一位长者那里见到一副翡翠的麻将牌,比指甲大一点点,精致之极。他说他父亲青年时从上海带回的。那时,上海滩是很“人性”的。 扑克是舶来品。扑克的打法如“斗地主”、“四十分”、“双扣”都有搭档。有搭档就有弊端。比如你摸得一手好牌,打得又好,可是你的搭档糟极了,拖累甚至拖垮了你。那么,你就有在生产队里干活的感觉。麻将呢,全靠自己的运气、个人的智慧。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你不会被批斗,大不了批自己几个耳光。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无怨无悔。 麻将有一定的座次。东风家,南风家,西风家,北风家。东风家先做庄,而且先摸牌,依次最后才是北风家。座次是没有钦定的,全凭骰子说话。公平公正公开。是北风家,谁也没有怨言,谁也不会利用别的渠道摇身变成东风家。这种事麻将桌上没见过。 做庄是老大,是能赢的最大机会。你和了,南风家,西风家,北风家把成倍的注给你。每和一盘翻一番。但,你最多只能连和四盘,也就是连做四庄。你不会恬不知耻说还要做庄。——这是指你做庄做得好的情况下。做得不好,第一盘输,立即换届下台。你想永远做老大?没门!布什上来了,克林顿下去了,一朝君子一朝臣。 南风家,西风家,北风家,倘若和得多,也能赢。勤劳致富。集腋成裘。吞细流而成江海。半天下来,有时比做四庄的还赢得多。每一盘牌都要努力经营,每一个角色都要做好。 麻将是七分运气,三分技巧。这就是老麻将也有翻船的原因。也就是“嫩笋”敢和老麻将坐在一起的原因。运气太重要了。运气就像一条狗,运气来了你赶都赶不走,运气去了你用什么办法都招不来。飞黄腾达,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相反,坐牢又罚钱,老婆都跟人家跑了,你却毫无法子。经常是运气的缘故。但,把什么都压在运气上,结局肯定是糟糕的。常年算来,老麻将总是赢。为什么?因为老麻将冷静镇定,充分利用了他的三分技巧,于是东山再起。 或曰:“人死了冇鬼,麻将有鬼。”非也。麻将不外乎三种情形:老是赢老是赢(运气好,好比升官又发财);老是输老是输(运气坏,好比二奶找纪委);输输赢赢、赢赢输输(风平浪静,衣食无忧)。运气好时,可上天揽月、可五洋捉鳖,半张牌都能自摸。运气坏时,满身是叫,可不幸让别人一个嵌三万,和了!两种情况之下,老麻将一不得意忘形,二不气急败坏。他总是自信,目光如炬,高瞻远瞩,精打细算,他很可能叫好运气持续很久,他很可能把坏运气给变过来。四两拨千斤。大吉大利。云开日出。 麻将中有太多的未知数,有太多的偶然,有太多的惊奇。有鲜花,也有陷阱。有昙花,也有阴霾。吃牌的机会总不放过,可是“吃泥鳅溜团鱼”的情况常常出现。打错了几张牌,可反而出现杂花生树的景象。祸福相依。出师不利身先死。病树前头万木春。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麻将扑朔迷离得很。一个讨人西装去照相的,忽而金车宝马,拥有多个楼盘;一个人刚刚坐在主席台口沫横飞,忽而在监狱走廊里拾香烟头。 抓起一副牌,基本可见优劣。有的像老妪的豁牙,有的“和谐”如四世同堂。有的像比尔盖茨的公司,有的像目前没有特效药的伊拉克。豁牙也好,伊拉克也好,都不怕,你想法减少损失就是了:叉庄家的头颈,喂饱朋友。最怕的是你在运气坏的时候加注。温州人言:“麻将输顶落。”“顶落”就是加注,有人偏偏越输越加注。输红了眼,孤注一掷,意气用事,这很不好。盘盘加注,庄家当然把你当死敌,而非庄家同样克扣你,印象中你好像还在“顶”他。你犯了树敌太多的错误。树敌太多的人,情形往往不妙。 而狡滑精明的人往往能赢。抓起一副中等的牌,嚷道:“这牌能和,鱼鲞也养活了。”别人失了警惕,每每喂肥他。他叫“和了”,别人如梦初醒。这叫兵不厌诈。老实人总是吃亏。拿显微镜看看得意的大佬,大多老谋深算之人。远交近攻,暗渡陈仓,声东击西,欲擒故纵,借尸还魂,都是高明的出牌。 麻将每一张牌都是平等的。在这副牌中可能是狗娘养的,在另一牌中却是踏破铁鞋的宝贝疙瘩。没有一张牌永远是王子,也没有一张牌永远是流浪汉。无贵无贱,无长无少,“用”之所存,“王”之所存也。不少地方麻将中有“财神”,财神就是“王”,是最好的牌,因为它可以代替任何一张牌。而王在下一副牌中可能就是狗娘养的,可能第一张被扔进牌池。麻将中没有世袭的公侯伯子男。 一花一世界。麻将经常使人想起一个家庭,一座城市,一个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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