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的这首词,也是这样。
“且恁偎红翠”三句,紧承上文,意谓对着这些聪明美丽的烟花伴侣,应该尽情地享受美满风流的生活,以求达到平生的快意。这种境界,其他词作中也所在多有:“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曲玉管》)“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戚氏》)“追思往昔年少,继日恁,把酒听歌,量金买笑。”(《古倾杯》)他是沉浸在“偎红翠”的生活之中了。词作至此,已极道“恣狂荡”的内容,意象的容量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一结三句,又把词的思想推向更高一层。作者直接拈出“浮名”来和“浅斟低唱”对比,认为青春易逝,与其去搏取功名,还不如酒边花下。浅斟低唱。这固然有沉湎于寻欢作乐的一面,然而联系柳永为举子时专为乐工新腔作辞(见叶梦得《避暑录话》)、他自己亦善创调(《乐章集》中颇多自创新声)二事,联系上片结句“才子词人”两句,则“浅斟低唱”一语,实不徒为单方面的把酒听歌,还包括为歌*们谱写新曲新词。换言之,即进行新兴词曲的创作活动。他有一首《玉蝴蝶》词写道:“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就是绝好的印证。他不愿意把这种生活和“浮名”对换,这就不能不是“狂怪”的论调。因为在封建社会里,蔑视功名,就等于不愿为君所用,这是有悖于“忠君”之道的,无怪乎仁宗读后要不高兴,把他黜落了。当然,话又说回来,既然柳永愿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为什么他又一再去参加科举考试呢?这就是柳永思想的矛盾。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走和下层人民结合的道路,一般都是被迫的,并非出于自愿;应举求仕的观念,在他们的头脑中藕断丝连,一旦时机到来,就会重作冯妇,再返旧垒,所谓“身在曹营心在汉”者,比比皆是。这牵涉到思想意识根本改变的条件问题,在此不暇细述。总之,时代的局限,阶级的局限,柳永也不能跨越这一历史的制约。
柳永在这首词中揭橥的人生道路一尽管他是走不到头的——在宋元时代有着重大的意义和反响。随着城市繁荣和物质生活的提高,精神生活的需要也日趋多样化。北宋的汴京,南宋的临安,和元代的大都,都是瓦舍林立,众伎纷呈的。演唱、说书、杂剧等群众艺术,亟需一些有文化素养的文人参加,才能使艺术水平不断提高,满足欣赏者的要求。因此,文人和民间艺人的结合,就成为促进群众文艺发展的一条崭新的道路。柳永是走在这条道路上的较早的一位著名文人,是他,第一个在词中提出了“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样的话,直率地、*裸地鼓吹知识分子与统治集团分离,与娼优一类下层人民结合。继他之后,我们看到了不少的“书会才人”,在默默地走着他的这条道路,并且学着他的口吻,以“风流浪子”自夸。董解元的“秦楼楚馆鸳鸯幄。风流稍是有声价”;关汉卿的“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同柳永的思想意识都有一致之处。他们在民族压迫的政权底下,仕宦的道路被堵塞了,只好终身与娼优为伍,比之柳永又更进一步了。当然,这种偎红倚翠、浅斟低唱的生活,有其放荡的、颓废的一面.这是不言而喻的。
同一般词人的喜用比兴不同,柳永的词多用赋体,即直陈其事,无所假托,这首词也体现了这一特点。全词结构分明;从落第说到今后的态度、想法,直露地、酣畅淋漓地表达出自己要过“偎红翠”、“浅斟低唱”的生活,对功名表现出冷淡的、狂傲的态度。按照思想发展的逻辑,铺排有序,回环呼应,条理清晰。所用语言也通俗浅显,符合元明曲家“本色”的语言审美要求。柳永被后世称为“曲祖”(见李渔《多丽·春风吊柳七》词),同这类词是有关的。 (洪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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