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作荣

　收到家科寄来的散文集《乡村记忆》，为他的新著问世高兴，也为他锲而不舍的追寻和勤奋所感动。　　
　　书出得朴素、庄重且雅致。微微发黄的纸页，水墨晕染的插图，黑白分明的文字，仿佛都和“记忆”有关，是装帧设计与文章内容的高度契合，有如一张张老照片，留下了时间的印痕。　　
　　集中的作品我大都读过，并为其中的佳作所感染、慨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今重读，他的“记忆”又勾起了我的记忆，细读之下，又对他有了深入的理解。　　
　　书名为《乡村记忆》，自然所写的都是村貌乡俗、陈年旧事，村民的喜怒哀乐，百姓的不同命运。说起来，这都是些过时的人和事，所谓陈芝麻烂谷子之类。可对文学而言，写什么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怎么写、写出了什么。古人与今人的情感大抵不会有什么区别，人性也没有新旧之分。作品也并非越新的越好，不然，如今的小说都要比《红楼梦》更为经典了吧。其实，恰恰是乡村、小镇、边城的人和事，构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大部分最出色的篇章。　　
　　当下，是散文艺术多元并存的年代。想一言以蔽之，或条分缕析出几种模式来概括散文的现状是徒劳的。从文学基因与艺术个性来说，有多少散文家就应当有多少种散文。　　
　　所谓文学基因，即决定文学特性、文学生命力的因素，其源于作家的生命之根。《乡村记忆》的作者，是在河北平原运河边的小村庄里出生、长大的。他有着裹着黄土和水迹的泥猴似的童年，在土味十足的乡音中成长，是乡村的生活方式、语言方式决定了他散文的特征，是乡村的道德伦理、生活习惯，以及特有的风俗和人生百味形成了他散文的根基，而人与人，人与土地，人与乡村之间天然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则是他散文的主题。正是乡村之根，宿命般地决定了他散文的特质，以及区别于他人的写作趋向。　　
　　当然，决定散文特质以及风格的形成因素是多方面的，除了生活的根基之外，作家的艺术敏感、审美趣味、艺术观念，以及创作准备、学识、阅历、眼界的开阔，洞察力、性格、智慧，哲学背后的撑持等等，也同样是重要的。　　
　　应当说，刘家科是个聪明，并肯下笨工夫的散文家。他看起来少言寡语，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透着洁净、真诚，但绝不木讷，有神采，让人感到他是个有内秀的人，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是个思索多于言谈的人。从书中的跋可以看出，他的艺术准备是充分的，涉猎是广阔的，对散文艺术的探索也是自觉的。而思索、研究的时间多于写作的时间，厚积薄发，正是好作品出世的必由之路。　　
　　刘家科散文写得平实，朴素且节制，但平实不流于平庸，朴素更近于本真，节制则利于剪裁，更有言外之意。　　
　　总体看来，他不是那种才华横溢的作家，他弃绝装饰，不卖弄，没有主体的过分张扬，甚至不故作“文学性”的华美、淡泊与飘逸之类，却写得扎实、本分、诚挚。他的情感深厚，笔下的文字却是内敛的；他注重意味的捕捉与艺术品格，可他的观念又是入世的，更为关注的却是世道人心；他写的都是小人物、村里事，却都是关乎人的生死存亡的大悲悯、大境界。或许，正是乡村特有的日常生活，平实的语调，让他的作品更易于让人接受，让人顿生亲近感；而在他最好的作品里，给人的并非审美的愉悦，而是心灵的震撼。　　
　　集中写人物的一批新作，大都写得简捷、生动，撷取典型事件抑或生活片断，跳跃式的述说与勾勒，有如绘画中的速写，虽为短制，有的佳作却让人动心、动容，对心灵的穿透力颇为强劲。　　
　　家科的散文观中，他强调散文是一种“记录”。但他所强调的记录之侧重点不在亲历，而是对生活的感知。强调平淡自然，语言的质朴洁净、简约，他认为，心灵间的沟通，最短的距离是直线。应当说，他的“记录说”是有深意的，用语言直译心灵，弃绝装饰性的以及所谓“文学性”的阻隔，有时那种直接述说，却比一千个比喻加在一起还要动人。　　
　　作品中，家科也注重社会内涵、思想容量与认识价值。这些自然都不错，或许我平常所看到的人云亦云的所谓思想过多，我所喜欢的，或愿意强调的，是能给人以启迪的智慧这个词，散文当中，真正可称之为有智慧的作品实在太少了。　　
　　和家科交往时间不短了，虽然对话不多，但他的真诚、朴实，聪明、细致以及他对人的关爱，让我感到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由于对他的认知和理解，让我仍然相信文如其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