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对姜夔
作为一个“新合肥人”,我“结识”姜夔很迟。 2005年,偶然的机会,听说合肥有一群老人,四方奔走,深情呼喊,只为“把姜白石接回合肥”。这一喊,喊了十几年。在他们的眼里,姜夔就是合肥的“文化之魂”。
南宋词人姜夔生逢乱世,空赋才情,浪迹江湖,歌笑人生。或许是厌倦了战乱兵燹,或许是无奈于生计困窘,姜夔别亲友,过江淮,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刚来的时候,合肥满城巷陌,皆种杨柳,“秋风起,边城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 ”这样的落寞与伤怀,能够倾注于笔端的,不过是万分之一。
然而,合肥却悄然温暖着姜夔。在这里,姜夔结识了两位多才多艺的歌女,“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同是天涯沦落人,共同的命运让姜夔与这两位妙龄女子情愫相牵,歌声、笑声更荡尽满心的疲惫。
只可惜,世事离乱,人在江湖,身为布衣文人,姜夔“常与行云共一舟,零落江南不自由”,为了生活,只得四处奔波。他的到来,似乎就是为了离别。合肥,成了姜夔永远的眷念,却常常心向往之而实不能至,惟有在“未老刘郎定重到,烦君说与故人知”的嘱托中,聊寄无尽的相思。
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被姜夔深藏心底,偶尔付诸笔墨。经词学大家夏承焘先生考证,在姜夔留下的80多首词作中,竟有20多首是与合肥相关的。这在中国文学史上都是不多见的。显然,无论身在何处,无论相隔多远,姜夔早已将自己的精神归宿定格在了这个“杨柳夹道,依依可怜”的小城。
按理说,合肥本应为拥有姜夔这样的知音文人而欣慰。然而,在相当长的一个时间内,很多合肥人每每提到“姜夔”这个名字时,却总是扭扭捏捏,欲说还羞。究其症结,不过是因为在某种特定文学评价体系中,姜夔的作品更多是儿女情长、丝丝哀愁,缺少宏大叙事、广博豪情。而他那扑朔迷离的合肥情事,更成为正统派文人口诛笔伐的铁证。
历史的口是心非,往往令人错愕。如今,合肥已然成为繁华都市,不会再有“秋风夕起骚骚然”的凄凉,但很多人读到姜夔书写合肥的文字时,仍不禁潸然泪下,情绪万千。姜夔作为一个“人”的存在,逐渐被发现,被还原。
或许正因为彼此血脉相通、心心相印,那一群合肥的老人才开始了执着的奔波。作为姜夔文化的薪火传承者,十几年来,他们自费印刷刊物、自费组织研讨、自费开办网站,历尽挫折,矢志无悔,一心只想还原姜夔的本来面目,让姜夔重新回到一生痴恋的合肥。
经年努力,终有回报。合肥各方面尤其是个别政府部门,开始有了积极的回应。合肥的街头终于出现了姜夔的诗词浮雕。姜夔当年寓居地附近的一座桥梁,也被更名为“赤阑桥”,供今人凭吊。尽管这些距离老人们的期待还相当遥远。
老人们还在不停奔走,越走越苍老,逐渐消逝在苍茫的暮色之中。而这个城市却越来越现代,越来越年轻,年轻到即便是热情如我,依然会被日益喧嚣的追寻裹掖,很难再静下心来细细感受“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的悠然心境。
城市的巷陌里早已没有了杨柳。萧萧秋风中,只剩下一座年轻而喧嚣的城。或许很多年之后,这个城市会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姜夔,终究是一个避不开的名字。(章玉政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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