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与商的存在至今已无法否认,但还有一个事实也是明白无疑的,即:是周族人的历史成就最直接、深刻地塑造了中华文明。通过孔子[1]与老子[2],周文化的精神特质在两千多年中主导了中国古代思想的走向。那么,这个文化的独特之处何在呢?相比于商的尚卜、尊鬼,周的特征似乎有:尊天崇礼、以农为本(井田制)、以柔克刚(又刚柔相济)、以德配天等。但是这些都还不够,要更真切地理解这个民族,还要从它的起源来寻找答案。《诗经·大雅·生民》一诗提供了难得的文本。虽然它讲的不一定是“实在意义上的(real)历史”,但却是为整个周民族共尊共传的内在精神史和民族起源史。也就是在这个世代传承的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它是“信史”或“构成现实历史的真史”,是引起以后一系列演化的那第一个事件。[3]
一.父亲的缺失
此诗传唱的是周民族第一祖先后稷,讲述他奇特的出生,歌颂他的业绩。据朱熹讲,此诗出自周公之手:“周公制礼,尊后稷以配天。故作此诗,以推本其始生之详。”[4]因为后稷对于周族来讲是初祖,在多重意义上来自于“天”,所以对他的尊崇仅次于天。《毛诗传》也讲:“《生民》,尊祖也。……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然而,这位后稷的出生却颇有怪诞之处,而此诗的记载在一般人看来也多半不意味着“尊祖”。仔细地体会与解读这个“怪诞的诞生”,[5]可能恰是理解周族精神倾向的关键。
谈一个民族的“初祖”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就像谈世界的起源一样。为什么说他[6]是初祖?他的父亲呢?情况往往是:他的父亲消隐了。为什么会消隐?大多出于遗忘,出于“不知道了”。但这里,那位父亲的消隐却不是由于遗忘,因为写下并传颂这首诗正是为了不遗忘。于是,后稷和他的母亲就要承担这不被遗忘的“不知道了”。
后稷的母亲是姜嫄。“生民”就意味着姜嫄“生下”后稷这位“初民”。但他却不是母亲与父亲同床而生。这恰恰是《生民》一开头就要急于传述的:“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7] 诗中并没有交待姜嫄的丈夫、后稷的父亲是谁,只说姜嫄“履帝武敏歆”,也就是受神(帝)的感应而生后稷。但根据《史记》和历代注家,姜嫄是有丈夫的,她在“履帝武敏歆”之前,已经嫁给了帝喾高辛。《毛传》云姜嫄为“有邰氏之女,帝喾元妃,后稷母也。” 高辛氏喾是轩辕黄帝的曾孙,接颛顼而为帝。按不止一处的记载,“帝喾有四妃,卜其子皆有天下。元妃有邰氏女,曰姜嫄,生后稷。次妃有娀氏女,曰简狄,生卨[契]。次妃陈锋氏女,曰庆都,生放勋[尧]。次妃陬(女取——拼字)訾氏女,曰常仪,生帝挚。”(《帝王世纪·五帝》,《史记正义》引;另参见《大戴礼记·帝系》)如此说来,身为神农炎帝后代的姜嫄嫁给了喾,为正室夫人,但久未生子。于是在燕子(玄鸟)飞来的春天之际,到城外去行郊媒之祀,祈求神灵赐子;因在野地里踩上了一个巨大的足迹,受感而孕,[8]最后生下后稷。所以《史记·周本纪》说:“姜嫄为帝喾元妃.姜嫄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郑玄笺注的看法亦与司马迁同。因此,高辛氏喾虽贵为人间帝王,却不是他元配妻子姜嫄所生儿子的父亲,顶多是名义上的。
二.神意的缺失
在中国古代的远古帝王传说中,“没有身生之父”不一定是个问题,倒可能是荣耀。按《帝王世纪》(西晋人皇甫谧撰)等文献,自伏羲、神农、黄帝,到后稷的同“父”异母兄长帝尧与契,都是因其母受感于神异之物而得生。帝喾的四“子”之中,只有挚没有异生传说。但也只有他最不成器。虽因他在四“兄弟”中年最长而得登帝位,但“在位九年,政微弱”,(《帝王世纪·第二》,《史记正义·五帝本纪》)不得不禅位于其“弟”尧(放勋),成就了中华的一代圣帝名王。然而,司马迁在《史记》开头的几个本纪中,除了契与后稷这两“兄弟”之外,一概不取这类神异传说,颇耐人寻味。而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的出生,虽多有相似,但却有一个重大不同,也由此而暗示了或造成了殷与周的不同。《史记·殷本纪》开篇即讲:“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但这种异生没有引出任何问题。“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商 [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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