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二)》有《子羔》篇,載孔子弟子子羔(即高柴)與孔子之問答,其中一段是孔子講述三代始祖禹、契、后稷的誕生傳説。原整理者對這一段簡文的編排有誤,陳劍《上博簡〈子羔〉、〈從政〉篇的竹簡拼合與編連問題小議》一文已作了正確的拼合與編連。[1]其中講后稷之生的一節如下(釋文不作嚴格隸定):
后稷之母,有邰氏之女也;遊於玄咎之内,冬見芺,攼而薦之,乃見人武,履以祈禱,曰:帝之武,尚使【12】 是后稷之母也。(後略)【13】
從上文講禹和契之生的結語分別作“是禹也”、“是契也”以及其後緊接“三王者之作也如是”來看,“是后稷之母也”中的“之母”二字應該是涉上“后稷之母”而衍。
“玄”字,原整理者釋為“串”。此字原形作 ,即在一般的“玄”字上加了貫穿上下的一豎筆,跟楚文字“關”字所从的“串”在字形上有較爲明顯的不同,[2]所以釋“串”實不可信。郭店簡《老子甲》第28簡的“玄”字作 ,在上下兩個圈的下部各加了一筆(上圈下部的一筆當然也可以看成下圈的頭部)。包山簡第66簡有字作 ,用為人名;諦審 圖版 ,可以發現,其字中部的豎筆雖然看起來上下相連,但實際上是分作兩筆寫的;跟上舉郭店簡《老子甲》可以確定的“玄”字相比較,包山簡的這個字也應該是“玄”字。[3]那麽,簡文 字釋為“玄”恐怕也沒有問題。把原來的兩豎筆連成一筆的情況在古文字裏也確實存在,比如“折”字,較早的字形左部从上下相叠的兩個“屮”,但《說文》小篆“折”字已把兩個“屮”連了起來,變成了从“手”。[4]又如“川”字和“泉”字,也有同樣的情況。[5]
簡文以后稷之母為有邰氏之女,與傳世古書中的記載相合,如《大戴禮記·帝繫》:“帝嚳卜其四妃之子,而皆有天下。上妃,有邰氏之女也,曰姜原氏,產后稷……”。關於姜原娠后稷的經過,《大雅·生民》的描述是:“厥初生民,時維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是言姜原虔誠祭祀,得踐履上帝之足迹而娠后稷。簡文“乃見人武,履以祈禱,曰:帝之武,尚使……”亦謂姜原履上帝之足迹,祈禱而娠后稷,與《生民》大致相同。
關於姜原於何處見帝武,《史記·周本紀》說:“姜原出野,見巨人迹”;《爾雅·釋訓》“敏,拇也”條《釋文》引舍人說:“古者姜嫄履天帝之迹於畎畝之中而生后稷。”[6]是皆謂姜嫄見帝武於野外。但《太平御覽》卷135《皇親部一》引《春秋元命苞》說:“周本姜嫄,遊閉宮,其地扶桑,履大跡,生后稷。”卷955《木部四》引作:“姜嫄遊閟宮,其地扶桑,履大人迹,生稷。”(據《四部叢刊》本)是以姜嫄見帝武於閟宮。簡文說姜嫄“遊於玄咎之内”,既然是“内”,則不大可能是野外。我們認為簡文之“玄咎”可能與上引緯書《春秋元命苞》中姜嫄所遊的“閟宮”有關。
“閟宮”之稱見於《詩經》。《魯頌·閟宮》:“閟宮有侐,實實枚枚。”傳、箋皆謂閟宮是周之先妣姜嫄之廟,毛傳又引孟仲子曰:“是禖宮也”。《大雅·生民》:“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毛傳:“古者必立郊禖焉。玄鳥至之日,以大牢祠於郊禖,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傳文出於《禮記·月令》(又見於《呂氏春秋·仲春紀》以及《逸周書·月令》)。鄭箋:“姜嫄之生后稷如何乎?乃禋祀上帝於郊禖,以祓除其無子之疾,而得其福也。”是皆謂姜嫄履帝迹於祭祀郊禖之時,也就是在禖宮之内。從傳、箋的解釋來看,禖宮應自古就有,而不是專指姜嫄之廟,以姜嫄之廟為禖宮應該是後來的事。緯書所記姜嫄遊閟宮,也就是遊禖宮。[7]當然,遊禖宮和祭於禖宮也不是一回事,這只能說是傳聞之異,正如契母簡狄吞燕卵,《商頌·玄鳥》毛傳說是在祈於郊禖時,而簡文卻説是在簡狄遊於央臺時。[8]
簡文“玄咎”之“玄”與“閟宮”之“閟”意義相通,都有幽深、神秘的意思。“玄咎”之“咎”所表示的詞是一種建築名稱,與“宮”意義相近,這一點可以結合西周金文中的一個字來説明。
在西周金文中,多次出現一個从九从宮作 或 形的字,大多用為謚號,也有其他用法:幾父壺(《殷周金文集成》15.9721、9722)銘文云:“同仲 西宮……”;伯 簋(《殷周金文集成》7.4073)銘文云:“伯 作厥 室寶簋……”。從伯 簋銘文“ 室”連用以及此字字形从“宮”來看,其所表示的詞應該跟“宮”相近,是一種建築的名稱。[9]按照古文字構造的通例,此字可以分析為从宮九聲(伯 簋銘文此字从宮省)。“咎”和“九”的上古音韻地位基本相同,簡文“咎”字也是一種建築的名稱,它所表示的詞應該就是金文从九从宮之字所表示的詞,只不過前者是假借字,後者是本字。
古書中有所謂“玄宮”:
《墨子·非攻下》:“昔者三苗大亂……高陽乃命[禹於][10]玄宮,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藝文類聚·符命部》引《隨巢子》:“昔三苗大亂,天命夏禹於玄宮。”
玄宮可能是祭祀天帝的場所。[11]我們曾設想簡文之“玄咎”就是古書中的“玄宮”,但似乎於古無徵,因爲在古書中找不到姜嫄遊玄宮的説法。由於緯書中有姜嫄遊閟宮之說,簡文之“玄咎”和“閟宮”相關恐怕可能性更大一些。
簡文言姜原“遊於玄咎之内”,大概是因爲玄咎這種建築規模較大,不止是一室一殿,所以可稱“遊”;因爲是一種建築,所以言“内”(如果玄咎是地名,則不大可能稱“内”);因爲玄咎可能是祭郊禖之宮,所以姜原得履帝之足迹而娠后稷。
“冬見芺,攼而薦之”句,原整理者的斷句和理解均有誤。《說文·艸部》:“芺,艸也。味苦,江南食以下气。”《爾雅·釋草》:“鉤,芺。”郭注:“大如拇指,中空,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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