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赞:多么芳香,真是适时。(“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这种祭祀是从后稷开始的,它使人无罪过,所以子孙受其福佑,以至于今。(“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生民》)
由此可见,后稷的全部事业就是一地一天:对地种谷,对天祭祀。土地使他母亲受孕,给予他生命,而且通过禾谷的受孕而不断给予周族以新的生命。但这土地的精气、灵魂与身份来自于天,即天神、天气与天时(阴阳不测之为神——《周易·系辞》)。没有刀剑的荣耀,没有征服的桂冠,也没有体系的构造;耕祀就是一切,因为一切都是从社、稷中生长出来的。因此,四时风水最为重要。这样文化就是植物(禾苗)型的,原发生型的,“一阴一阳之为道”式的,神或上帝是无声无臭的。与之对比,古希腊文化是动物型的,非原发生的,交易争夺式的,神灵有名有相、雷轰电闪。所以后稷的祭祀有丰富的含义。天是父亲,虽然其形象模糊,无法对象化,但对后稷而言,天帝的真实存在恰是他的生命与荣辱之所系,必须用他岁岁耕祀来不断地重新加以确认与维持,暂时弥补那个原本的缺失。稼穑本身就在显示和构成他的身份,因而就在参与祭祀。母亲对神赐之子有过怀疑,因而有罪感;她试图抛弃自己的头胎儿子,不会没有悔恨;通过正式的祭祀,后稷可以消泯这“罪悔”,也使得他和周族的后人免去耕耘对土地的冒犯。
五.结束语
受西方传统学术影响的史学家们往往视“姜嫄生后稷”只是一种反映,它“反映了[姜嫄]当时还处在母系氏族社会阶段,……[只是]从后稷开始,便从母系过度到父系氏族社会。”[15]而迄今为止的所有中国古代哲学的研究,包括那些专门讨论先秦哲学思想或儒学思想起源的著述,都忽视了《生民》或“姜嫄生后稷”,看不到其中的哲理含义。本文的解读则基于一个改变了的观察视角,因为作者相信,对后稷的信仰,或者说是对于周人视为血脉精神始祖的信仰,尤其是这样一首多半由周公所作的“推本其始生之详”的《生民》诗,其中不会不包含一些直接有助于理解这个民族的基本特点的信息,陈述出在制礼作乐人心目中“尊后稷以配天”的道理。
以上的分析显示,周族人相信的周族的诞生有其独特之处,而这种独特性与这个文化的特点,包括后来出现的儒家与道家的思想特点有着血缘关系。周族诞生于天地神人之间,充满着巨大的感动与奇特的经历;而从思想上讲,其最奇特者莫过于一种原本的缺失,以及对于这种缺失的赞美与珍视。此缺失意味着任何可对象化者在原本处的缺席,父亲、人格神、确定性、对力量的意愿等等,在嫄与弃那里还不在场。但这不在场并不就导致虚无主义,如西方的信仰与哲学中“上帝死了”、“实体死了”、“主体死了”所要导致的。本原处的非对象化、非确定化或“不安”化,恰导致了生存本身的意义生成化和根本丰富化。正因为“天命靡常”、才有“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诗经·大雅·文王》)正因为“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9.4),才会“笃信好学,守死善道”。(8.13)这里,信仰不是“憎恨的机器”,[16]但又不是没有信仰。“恍兮惚兮,……其中有信。”(《老子》21章)“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15.9)
对于这样一个“稼穑(草木)”化了或“社稷”化了的民族,意义与生存是天地阴阳相交而原发生出来的,不能靠采集、捕猎、交易与抢夺而来。所以,它从根本处是“柔”的,如初生的禾苗草芽(屮)。这柔并不来自“阉割”,[17]而来自还未(noch nicht)硬化的生成可能性,来自还正在相交之中的“天地絪緼,万物化醇”。[18]因此,阴阳交感、与时偕行、循环好古、[又]朝向未来、谦随和平、多元和谐、技艺巧妙(但绝不规范技术化)、见几而作,等等,就都是这种绿色的柔嫩所喜爱的。未来的儒家与道家都承其绪而得其神,所以在江河奔流的中国相当成功。
周人的历史也表明,这种原本处的缺失与柔韧是这个民族的根基与向导。后稷之后,周族一度奔窜于戎狄之间。在公刘与古公亶父领导下,这个民族的两度复兴都缘自“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史记·周本纪》)尤其是古公亶父的去豳迁岐之举,谦柔不争而又避难成祥,感动天地民心,奠定周朝八百年基业。“民皆乐歌之,颂其德。”此德即源自“姜嫄生后稷”之德。没有“弃”,焉有“得-德”?
甲申元月初八(西元2004年1月29日)
写于万泉河畔望山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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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论语》:“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3.13)又讲:“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3.9)
[2]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之史也。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莫知其所终。”
[3]按当今的耗散理论,“在一个线性系统里,两个不同因素的组合作用只是每个因素单独作用的简单叠加。但在非线性系统中,一个微小的因素能导致用它的幅值无法衡量的戏剧性结果。……这就意味着对初始条件的极端敏感性,……据说,有时远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的一只苍蝇拍拍翅膀,也很可能引起印度次大陆上一项重要气象变化呢!这几乎不是什么夸张。”(《探索复杂性》,尼科里斯、普利高津著,罗久里、陈奎宁译,四川教育出版社,1986年,61,134,136页)
[4] 朱熹:《诗经集注》卷六。
[5] 此诗中“诞”字出现八次之多,而且,除了首末段之外,它出现于每一段的开头。据注家们讲它在这里是“发语词”,并无实在的意义;但从现代语义的角度,也不妨视之为对后稷的“诞生”与其“荒诞性”的指示。
[6] 这里只用“他”,是因为所涉及的是以男性世系来看待祖先的历史情境。
[7] 此两节的大意,按学术界的一般看法,是这样的:周祖后稷的始生,是出自这姜嫄。怎么生下后稷的呢?因为帝喾和姜嫄去诚心诚意地郊祭求子,祈求不要没有儿子。姜嫄践履上帝的足拇之迹,心中歆歆然,像大福所集止。于是她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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