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捅开冬日的窗

作者：王宗仁

　　那个周日，突然降临了一场雪，昆仑山被覆盖得白天白地。我和文义民少将进昆仑山去散步，这完全是不经意的临时决定。这之前，我们都没有这种看似很浪漫却要相当勇气的打算。
　　其实，很简单。为什么就不能到昆仑山去散步呢？事后当我们因这次进山满载而归时，都这么认为。
　　那天午饭后，将军对我说：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没有会议又无应酬的休闲假日，我们一起到山野放松放松。随意走，不坐车也不带随同人员，就是散步。
　　我确实有点惊讶，作为青藏兵站部的政治委员，难得有这份雅兴。我们是好朋友，我在作品里多次写过他。但我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就是散步，没有别的创意？
　　我用了“创意”二字。因为我知道他这个人脑子蛮够用，总会有一些出其不意的新鲜想法随时产生。文义民一笑：就是闲聊散步。这样的雪天，我们踏雪观景，那才刺激呢！也许能给你增加创作灵感。
　　有雪的日子被北风吹晴。太阳仿佛很不情愿地钻出了云层，所有的雪峰都镀上了一层赤金。登高天地远，海拔4000多米的昆仑山路给我带来高处的快意，实在让我有一种走在某首唐诗里的那种诗意的感觉。地上的雪无法久留，被微风带起，飘扬于空中，好像又在落雪。我两耳灌满了潮湿的雪声，那雪声既是我对风的感激又是我写作的思路。这时我们已经走进山中的一块开阔地上，奇怪的是这儿滴雪不沾，草儿还没有来得及枯去，黄茸茸的，软软的柔，很是耐看。一条结了冰的小河犹如银链般地僵在草地中间。将军迈开大步，一跃过了河。我照着过河，却掉进了冰窟中，两条裤腿缀满了冰渣。不过十分开心，我俩爽声大笑。
　　过了小河，将军示意我回头一瞧。不远处，小河拐弯的山角下，正沸沸扬扬地蒸腾着缕缕热气。“啊，温泉！”我兴奋地感叹道。冰天雪地里的温泉！可以推知这几乎弥漫了一座小山头的热浪，会给雪山行人带来多少温暖和动力！我抱怨将军刚才为什么不从温泉处过河，这样不是可以饱览温泉美景吗？将军答：“就像最美的风景不一定在山顶一样，你置身于温泉是很难看到它的妙处。金钱难买回头望，现在你转身眺望温泉，那景致才美呢！”
　　我来到一个坡坎上。回望着那些从温泉处袅袅升起的热浪，映在昆仑山深蓝深蓝的天空下，犹如多彩多姿的云朵，形状各异，十分凑趣。有的像船，有的像树，有的像丝。像船的正张帆远航，像树的拔节蹿长，像丝的盘旋缭绕。当它们飘散远去时，又回过头来窃窃私语。热气呀，你们是昆仑山中忙忙碌碌的客人。
　　将军问我，你来昆仑山多少回了？我答，总该有上百次了吧！他很遗憾地一笑，说：在公路边能看见些什么动人的风光，来到这深山才有美景，除了温泉，白云生处还有人家。
　　为了看到这藏得很深的人家，我和将军继续前行。
　　又走过一条河，仍然是那条河的上游。一座孤零零的山坡下，铺展着一片草原，草滩中间稍稍高出地面的坎上撑着一顶牦牛毡帐篷。将军上前叩门，一位长得很靓的藏族姑娘迎客。她身穿嵌着花边的黑绒藏袍，露出的右臂是白花绿底的衬衫，长筒藏靴很紧凑地束长了她的个头，扎在腰间的那条氆氇把她装扮得格外得体。她酡红的面庞上滚动着一对黑宝石般的眸子，很有魅力。我格外注意了她身后拖着的那些很难数得清的辫子，梳理得有条不紊，发梢含露。姑娘走到将军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叔叔，告诉客人她的阿爸阿妈出牧去了，便招呼我们在帐篷前的小木凳上落座。将军转身小声对我说，姑娘叫益西措姆，这一带的游牧人家是部队的军民共建单位，军地两家人关系很密。将军是第三次进山探亲了。
　　益西措姆给将军和我端上一碗酥油茶，便坐在一旁捻起了羊毛线。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过冬的牧草准备得怎样？”
　　“今天是阿妈阿爸最后一次驮运牧草了。上个月部队的叔叔们帮我们收割了足够的牧草。”
　　“取暖的煤呢？”
　　“在绿草山定购的，也是部队的叔叔们用汽车运回来。”
　　“你阿妈的眼睛还犯病吗？”
　　“乡上的赤脚医生每月都来巡诊，多亏了他们及时治疗，阿妈的眼睛才没失明。”
　　“扎西顿珠好吗，我什么时候喝你们喜酒？”
　　姑娘的脸上飞起了红云，那是一种不失为更吸引人的表情。我当然看出了将军说的扎西顿珠是她男朋友了。
　　我由开始聆听他们的对话，到后来不由自主地拿起笔在记。我知道我已经着手写一篇散文了。把雪花写进去，把温泉写进去，把藏女写进去……远山的积雪在稿纸上渐渐融化，冬日的阳光很年轻。
　　阳光捅开冬的窗户，让光芒进来，照亮昆仑深山更多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