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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黄土

 作者:王延辉[回族]

  给关在这间小屋里的其他人都已或轻或重地打起了呼噜,宛林却仍旧大睁着两眼站在北窗前一丝睡意也没有。这些日子天阴得邪乎,夜夜都不见个月牙儿露面。要是有月亮就好了。宛林轻轻吸一口气又把这口气轻轻叹出去。宛林病得凶煞,一使劲喘气就想咳嗽,一咳嗽就要吐血。宛林得的是干痨病,三十几岁的壮汉子硬是叫这病给折腾惨了。要是有月亮就好了,宛林又轻轻吸一口气再叹一口气,两只直瞪瞪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亮得吓人。
  小黑屋离礼拜寺待不太远,要是有月亮,从北窗口一眼就能望见街里清真大寺的寺顶顶。刚进来那阵子,宛林每晚都要在窗口口站许久。尽管寺顶上的青铜月牙早已被上书“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旗所替代,但低下眉目死也不看那杆破旗,只在眼缝缝里紧盯住殿堂隆起的寺顶顶,嘴角蠕动默默地礼个晚祷,心里边总还是好受一些。回回人一辈子求个啥?就求个敬主爱人。啥叫回回的心性?除了跪主安拉,至死不可弯腰低头屈膝盖。可是到后来他病下了,三十多岁的汉子一病就再也没爬起来,也再没能到北窗口站站。
  原捉摸着真就再也挪不到这窗口口了哩,宛林使劲支撑着虚弱的双腿,伸出手颤颤地抚摸着窗台,心里一阵酸楚。原捉摸着归真以前真就连大寺也看不上一眼了哩。我知道我这病日鬼的实在不轻,也明白这都是两年来流浪奔波风餐露宿心虚体乏再加上关进来以后让那帮日的折磨的结果。不过既然为主的口唤下了,我也认了。只是他乡异土见不着阿大和婆姨娃子已经叫人心里刀刀剜似的难受了,再不能对着大寺做个讨白就上路,是实在也合不上眼唦。
  幸亏见着院里烧水的范大爷了,宛林放平眼注视着远处的锅炉房。不然,真就无声无息地放倒在这间小黑屋里,又有谁能知道?范大爷真是个好人,我给关进来不几天,就开始偷偷地照料我。他说他是丁爷的老伙计,是丁爷托咐他来照料我的。他说他虽然和我隔教,但他家住礼拜寺街附近,从小就在礼拜寺街上玩耍,因此清真教门的事儿他也懂点儿。别怕,他说,我原来就在这个机关院里烧水,那几个外来夺权的小造反爷们儿不敢咋着我,他们再革命也得喝水。有事就偷着告诉我,一起想办法。
  谢谢您,范大爷。宛林默默地收回眼光,心里边同时疾疾滚过一股暖流。其实有些事就这样。有些事不在隔教不隔教,我在西北也有不少汉族朋友。回汉是两教,理是一个理。从来就有这么个说法。只是今天下午把您吓成那样,想起来真叫我无话可说。
  今天下午,宛林突然吐血吐得厉害了,一张干瘦的窄脸给折腾得煞白不成人样。范大爷正巧来送水,刹那间把他吓得急得差点摔倒。他急忙先硬给宛林嘴里灌了点水,然后就慌慌张张地奔往前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急急火火地跑回来。我找到他们的头儿了,狗日的好年轻的司令呢,简直还是个孩子。范大爷禁不住满脸喜色同时又不无忧虑地盯着宛林说。答应放你了,我唬他说你的病传染,再不放你出去,连他也危险,小子就答应了,答应让你明天出去。别怕,什么也别怕,出去就好了。
  我不怕,范大爷。宛林回想起范大爷那副唯恐他不放心的模样,心里又一阵阵感动。倒是您怕了,范大爷,是我把您给吓坏了。对不起,范大爷,让您老那么为我担惊受怕真叫我心里不好受。好在这会儿好多了,就从您透给我那个喜讯儿我觉得我一下子好多了。从傍黑到现在,血吐得少了,身上也有劲儿了,您看我这不是又站到北窗口口来了吗?
  要是有月亮就好了。宛林晃了下身子,然后重又两眼直勾勾地盯住礼拜寺街的上空。不过没有月亮瞄不见那杆破旗心里倒也清静,反正明天就出去了,就又能见到大寺和街上的老少爷们了。他心里念叨着,眼前立刻跳出那条青石铺就的街道以及临街的门户深深的小院还有那些长相跟他一样高鼻梁凹眼睛的回回乡老们。
  他们都叫我宛乡老。宛林眺望着想象中的那条街,嘴角满足地渗出一丝微笑。街上的人都叫我宛乡老西北宛乡老。内地回回人都习惯相互称道乡老。只有丁爷不这样叫我。丁爷叫我尕林,是我让他这样叫我的。丁爷小时候在西北呆过,知道尕就是小,丁爷叫的挺顺口。可丁爷不知道,我让他这样叫,实在是因为他长得跟我阿大像着哩。您一叫我尕林,我就想起我的阿大。丁爷。
  阿大!宛林此刻想起阿大,心头顿时针扎似地一颤。他缓缓扰回笑纹,脸色随之暗淡下来。阿大!他又轻轻呼唤一声,然后蓦地感觉到一些热呼呼的东西从针扎处夺路而出。他又缓缓闭紧眼,屏息静气地感受着,等待着,当那些滚烫的东西在周身漫延、渗透、沸腾,并渐渐化作一股奇异的热热的潮流时,他开始明白这股熟悉和激烈的潮流到底是什么了。他蓦地感到自家从来没像此刻这样想念阿大想念婆姨娃子想念那土夯的院墙坑头还有那堆在墙角的锨锄镢镰。你从来没像这会儿这样恨不能一步就跨回家去。也许你早该回去了,出来两年多了家里人生死不知也许你早该回去看看了。堂堂一条汉子,为了躲避仇人报复把老阿大和婆姨娃子丢在家里简直太丢人了。宛林突然觉得自家真傻,何必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走呢?他转过身望着门。我真傻!他暗暗笑话自家。那门不是明明早就打开了?凭了啥非要等到明起再走呢?这会儿就去礼拜寺街,只要说声我是宛乡老是西北宛乡老,谁不立马开门迎你进去?哪家不会凑些钱给你让你早早回西北?唉,我可真傻真是傻透了!在家谁不说你干散利索得很,咋说就傻成这日鬼样了。走吧!别等着丁爷明起来接了。走吧走吧!宛林一咬牙一挺身抬步向门口摸去,与此同时,他清楚地感觉到那股热呼呼的东西顷刻间涌到了嗓眼眼。
  呀!这天是咋着啦?咋这么热这么晒这么灼得人心里身上火烧火燎的?宛林一出小屋门就晕天晕地的差点摔倒。他急忙扶住墙闭上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空无一人,毫无声息。宛林四下打量着,心里好生奇怪。他抬起头看看天,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片云彩,只有一轮好大好圆的太阳热辣辣地悬挂着。他又低下头,楼房、路面以及蔫嘟嘟的树枝树叶,一切都干枯得像要冒出火来。怪事儿!宛林纳闷地喃喃着,咋就天上没有一片云,地下没有一丝风,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到处里简直要着起火来?怪事儿!
  咳!宛林猛拍一下后脑瓜突然明白过来,还不是为着月亮没了?你不是好些日子都不见那月亮出来了?对着哩对着哩!清真大寺顶上的月牙让人给砸了,天上的月亮也不知去哪儿了,白天黑夜都是那个火辣辣的太阳在头上直晒着,能不又热又干又着火?唉,没有月亮了!宛林梦一般地朝前走着,脚下扬起的尘土烟样的弥漫在眼前。这世上没有月亮了哩!他出声地嘟哝着。你一直给关在那小屋里,这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一点都不知道哩。
  就跟做梦似的,宛林无声地悠悠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走着走着。真的,真就跟做梦似的。范大爷还要扶我走哩,要是他这阵子看见我走得这么轻松如意,还不知道会惊成个啥样子哩。他想着,忍不住心里挺乐。只是要一直顶着这个火辣辣的太阳往西北走,怕是要受不了哩。我还是应该先去礼拜寺街,先去见见街上的老少爷们,然后再慢慢往家赶才是。
  咦?宛林蓦地惊叫一声,站停下来。今天这是咋啦?腿脚咋这么轻巧?咋说到礼拜寺街眨眼就到礼拜寺街了?他四下里瞧着,最后站在街口的电线杆下边,仔仔细细地朝街里打量起来。
  礼拜寺街里也同样一个人没有,空荡荡的从街这头一下就看到街那头。主啊!宛林又一阵头晕,急忙伸手扶住电线杆。人都去哪儿了?咋也是一个人没有啊?喂——!他用手圈住嘴巴喊起来。丁爷——!丁爷——!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但整条街道就像一条晒在沙滩上的死鱼,热腾腾地蒸发着却没有一丝声息。倒是飘扬在大寺顶上的那杆破旗呼啦啦——呼啦啦——在烈日下摇曳得依旧得意,叫人心里更烦躁起火。
  主啊,这到底是咋着啦?难道整整一条街的人都给活活晒死干死渴死一个不剩了?宛林两腿一软,一屁股蹾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他永远也忘不了初来这条街和离开这条街时的情景,永远也忘不了这条街给予他的同情和帮助。主啊,襄助我们吧!
  宛林是在逃离家乡半年后才来到这个城市的。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另外几个城市流浪。他不敢回家,被他砍了一镰刀的那个人一准没死掉,就是那个人死了,其他人也不会轻饶了他。反动阿訇的儿子,不好好劳动改造,反向革命造反派行凶报复,罪责难逃呀。
  宛林在别的城市一直靠讨饭度日,来到这个城市也是如此。那天他讨饭来到礼拜寺街,正是将近晚饭时分。刚走到街口,他就觉得心里有些不同往日的感觉,一股暖烘烘的异常熟悉的气味一下包住了他。开初他不明白这是为的啥?直到偷偷端详了一阵街道两旁的老人们,心里才稍许有了点着落。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们,个个都长得像阿大。虽然不戴白号帽,没留山羊胡儿,但那一只只山梁般的鼻子和一双双熠熠闪光的凹陷的大眼,哪一处都透着回回味儿。不过他仍旧没敢多说话,仍旧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往街里走。直到一个飞檐四出,殿堂隆起的清真寺寺顶(当然也有那杆哗啦啦的破旗)蓦地竖起在眼前,他才真正信了这是一条绝对不错的回民街。随即,他的血管便腾地一下着起火,喉头也相跟着哽住了。
  半年多没看见大寺的模样了,他想。这半年多走过的几个城市我都仔细留意过,都没见清真寺的影子。虽然这里的清真寺一准也给砸了占了(看看那杆旗就明白了)但只要有大寺就一准有我的回回兄弟老少爷们,日子一准就会好过一些的。宛林想着,心里充满了进家门一般的喜悦。不过你可不能就这么邋里邋遢窝窝囊囊地在这条街上走。他猛地转回身快步向街外奔去。半年多没见大寺了,你得先找个地方洗洗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宛林就来到了礼拜寺街上。昨天黑下里他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背人的池塘使了使水,今早才自觉着心洁体净无羞无愧。街上走动的人还不多。走动着的人也是匆匆而过。大概去赶早班。以往这阵儿正该是做着晨拜呢,宛林虔诚地望着清真寺想。要是那悠长神圣的礼拜声这阵儿一下子响起来,这整条街上的人不定会有多欢喜呢。想起以往,宛林心头好一阵怅惘,他深深叹口气然后走到直冲清真寺大殿的一个墙角里默默地礼祷起来。
  礼祷过后,宛林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心里就紧张难受开了。虽然他自小懂得散财济贫是回回人的天道五功之一,而且每当家门口进来一个讨饭的或者听到一声“散乜贴”,他总是第一个从阿大手里接过干粮或钱送到讨饭人手里,但这会儿轮到自家头上了,却咋着也觉得不是滋味儿。可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饿了一夜已经受不住了,今早再不要点吃的实在难忍哩。咳!天下回回是一家,一家人不会笑话一家人的。想到这儿,宛林终于狠下心在一个临街的小院门前轻轻叫出一声“散个乜贴吧。”
  小院里毫无动静。宛林心知自己声音太小,便跨过门槛往里走几步又喊了一声。这声喊落下不大会儿,就见北屋门一开,走出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家里老父刚归真,实在不能多帮贴,请别怪罪。老汉两眼红肿,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宛林。
  宛林没伸手。他默默地听那男人说着,一边从门开处定定地看着里边。他看到屋当中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具白布覆盖的身体,周围有几个妇女孩子在小声抽泣。咋着打整亡人?他低声问老汉。还能怎么打整?老汉说。清真寺给占了,停放亡人的“水流子”和洗亡人的汤壶也给砸了。还硬逼着火葬。可怜他老人家当了一辈子阿訇打整了无数亡人,轮到自己……老汉说着,眼泪又淌了满脸满腮。
  阿訇!宛林想着屋里的老人,心里一沉,又想起了远在西北老家的阿大。阿大也是阿訇,阿大岁数也大了,又受了那么多折磨,不知他老人家咋样哩?回回人都孝顺,宛林同情地望着岁数也已不小的老汉想,不能好好打整无常的老人,一辈子心里都不得安宁哩。他兀自在心里慨叹着,脚下不觉一步一步朝屋里走去。好在我跟阿大学过几天,就让我给亡人站个“者那则”吧。总不能没个人替亡人求主恕饶,让亡人孤孤伶伶冤冤屈屈地上路啊。他想着,一边就在亡人身边举意了。当他念到“啊主啊!求你恕饶现在这里和不在这里的穆斯林。求你恕饶穆民的男的女的活的死的一切罪过。啊主啊!求你叫我们活在伊斯两目上,死在伊玛尼上”的时候,那老汉一下趴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
  就从那天开始,礼拜寺街上的人们知道街上来了个西北回回宛乡老。也是从那天开始,礼拜寺街上的婚丧嫁娶事,都要请宛乡老在场主持,当然都是偷偷的。街上的回回对宛林非常敬重,虽然宛林一再强调自己的“尔林”太差!但人们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他当阿訇看待。丁爷(就是宛林第一个碰上的老汉)硬把宛林的破行李卷放进了自家的炕头上,后来又千方百计给宛林找了个临时工。宛林打那就在礼拜寺街上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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