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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黄土

 作者:王延辉[回族]

  

若不是后来有人告了宛林个逃亡反动阿訇、宣传宗教迷信的罪名,宛林也许至今还在礼拜寺街上住着哩。
  
  “可是主啊,这到底是咋着啦?我才离开这条街一个月,咋满街的人就一个都不在了?主啊,独一无二永活大能的主啊,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咋回事哩?”宛林一直趴在街头上呜呜地哭着。在这段时间里,太阳好像更炎热了,天上地下全成了白花花的颜色,而且一片无情的黄沙从礼拜寺街的那头一径向街这头推展过来,宛林的身子底下也正迅速变成沙漠。主啊!当宛林察觉到这一点时,黄沙已经向他的身后又推展出一大片并继续奇异地推展着。宛林绝望地大叫一声“主”,就一头扎在沙漠上再也不说话了。
  “可怜的人啊,礼祷吧。为你的兄弟姐妹老人孩子们礼祷吧。我会襄助你的,只有我能襄助你。”突然,一个亲切柔和的声音响在宛林耳边。宛林抬起头,四顾无人,他一怔,随即一个翻身跪了下来。
  “你……你就是我的主安拉?”宛林自小就晓知真主是无形的,此刻他一下就在心里确认了这是真主安拉的声音。只是出于情不自禁,他才脱口发出了这声疑问。
  “主啊,我的独一无二创造和掌管万物的主啊,求你告诉我,这个世纪是咋着了?为啥清真大寺顶上的青铜月牙让人给砸了?为啥天上的月亮也没有了?为啥礼拜寺街上的人都给晒死干死了?为啥白天黑夜都是火辣辣的太阳在蒸烤着再没有一处清凉安适的地处了?主啊,你赐予我们的《古兰经》上说,是你创造了大地上的一切,无论啥事,只要你说有,那事马上就有了。那就求你把月亮给我们找回来或者再创造出一个月亮吧。”
  “可怜的人啊,这世界万物确实是我创造和掌管着的,假如你不相信,就往前边看看吧。”亲切柔和的声音日渐宏大,响彻天宇,同时,不远处的沙漠上蓦地涌现出一片绿洲。“你再看!”一片清清爽爽的细雨立时浇洒在新生的绿洲上。宛林刚要欢呼跳跃,绿洲和细雨顿时都不见了。四周变得更加荒枯干热。
  “现在你信了吧?”
  “我信了!我过去相信,现在更信了,至善万能的主啊。”
  “可是,尽管如此,我也不会再给你们创造一个月亮了。因为我过去已经给你们创造了一个。只是你们把它丢失了,这要怪你们。你们应该去把它寻回来才是。我告诉你,礼拜寺街上的人并没有被晒死干死,他们是寻找月亮去了。找到月亮,安宁清静的日子也就回来了。”
  “主啊,那么就求你指点我寻找月亮的路吧。”
  “不!没有现成的寻找月亮的路。如今已有许多人朝许多方向寻找去了,你不是要回西北老家吗?你只须顺着回家的路寻去就是了。我会襄助你的,去吧!”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使宛林回过头,他的前在呈现出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闪烁起伏的黄沙披着同样无边无际的阳光,向可怕的远方无情地伸展开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宛林为使月亮重返人间,为使安宁平静的日子重返每个家庭,也为了寻找自己的阿大和婆姨娃子,他含着眼泪告别已被沙漠彻底覆盖了的礼拜寺街,踏上了通往西北老家的路途。
  哪里还有道路?所有的道路都被黄沙掩埋了,只剩下一片没有声响,没有夜晚,没有名字,唯有沙石、寂寞和痛苦的天地。炽热的太阳处处闪耀,永远闪耀,宛林就顶着这日夜摆脱不掉的烈日,忍受着双唇出血的干渴,万般难耐的寂静,走啊走啊。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时日,他只是缓慢地、艰难地走着,走在一条比人生还长的无尽头的路上。
  终于有一天,他惊喜地看到前面有一个挺大的村镇,当他仔细地端详过那一幢幢干打垒的土屋和一排排土夯的院墙之后,他更加惊喜了。原来这正是他自家的村子。村子看上去似乎还没大变化,只是同样烈日高照,人踪全无。宛林钉在原地不眨眼地看着看着,眼里慢慢噙满了泪水。
  两年前我就是从这儿逃出去的,他抹一把泪水想。就是从这儿逃上公路截住一辆拖拉机一直跑到城里又从城里爬上一列火车离开家乡的。他又抹一把泪。那天有人捎信给他,让他去看望正被关押在清真寺的阿大。阿大是阿訇,“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灾难就轮上了他。快七十岁的人了,被人踢过来骂过去,游街批斗最后又给关押了起来。宛林听说让他去见阿大时,正在地里割麦子,他就手把镰刀别在背后就去了清真寺。
  要不带那把镰刀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宛林一边往村子里走一边回想着。不过也说不准,不带那把镰刀就许会摸石头抡凳子,或者赤手空拳揍那个狗日的货。那狗日的太没点人性了,我还没走进大寺,就听着阿大不断声的叫喊,等我走进大寺,那狗日的明知我是谁,可还是不紧不慢地用棍子抽打着阿大的腿,嘴里一个劲地咋呼:“你说你除了真主不给任何人下跪,我今天就非让你先给我跪下不可。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哪个当儿子的也不会看得下去。宛林这阵儿想起那天的情景,仍然觉得心像要炸开。何况你那些天已经憋得够难受了。所以你当时根本想也没想,扑上去就给了那狗日的一镰刀把。你还算有数,没敢用刀刃。可是那狗日的不经打,只一下就给打昏了。那会儿是中午,就这倒霉鬼一个人在看着阿大。你上去摸摸他还有气,回头背上阿大一溜烟回了家。后来经不住阿大催村里人劝婆姨哭娃子叫,你才一跺脚从此离开家。
  不知道阿大后来咋样了?那狗日的醒过来还能饶了阿大?这会儿想起来心里直后悔,可当时只顾自己跑,把阿大扔在家里不管,我算个啥汉子嘛?宛林照着自己的后脑瓜猛捶一拳,打得头昏昏的。等他再睁开眼,他已经进了自家的小院。
  院子里一切如旧,寂然无声。宛林按住“咚咚”乱跳的心,急切地把眼睛贴到窗上的破纸处往里看。看着看着,他的泪便慢慢淌了下来。阿大和娃子都躺在炕上睡着觉,婆姨则一个人蹲在地上,正从簸箕里往外拣着啥东西。一边拣一边还唱着:
  白纸上写一颗字来,
  黄表上拓着个印来。
  有钱了带一匹绸子来,
  没钱了带一匹布来。
  有心了看一回尕妹来,
  没心了辞一回路来。
  活着捎一封书信来,
  死了是托一个梦来。
  歌声轻轻的、悠悠的从破纸处钻出来,钻进宛林滚烫的心里。使宛林陡然想起一件往事。那是在逃出去落脚的第一个城市里。那时他仗着从家里带出的一点干粮和钱,还没撕开脸讨饭哩。有天晚上,他勉强喂饱肚子,靠着路边一根电线杆坐下,就想起阿大和婆姨娃子来。正想着,远处走来一个女人和孩子,不知咋的,宛林越看越像自家的婆姨和娃子,越看越觉得一准是婆姨带着娃子出来寻他哩。就一下站起来迎了上去,把那女人和孩子差点吓傻了。女人走过去以后,宛林又退回到电线杆跟前,“嗤溜”一下坐在地上,那一会儿他的心和腿都软得直打颤。他觉得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可真要去死,他又觉得对不起家里的三口人。那一会儿,他心灰意懒,前思后想前思后想,想着想着就像婆姨这会儿这样,轻轻哼起了一首“花儿”:
  十八马站三座店,
  哪一个店里站哩?
  十个指头掐着算,
  哪一个日子上见哩?
  一卖了鞭子二卖了马,
  三卖了梅花镫了。
  一想娘老子二想家,
  三想了连心的肉了。
  走罢凉州走甘州,
  嘉峪关靠的是肃州。
  挣了些钱了回家走,
  心上的尕妹拉(着)走。
  也许是情不自禁越唱声越大了,唱完后他听到周围响起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睁眼一看,竟然满眼是人,满地是钱。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人们把他当成卖唱的了。
  “一想娘老子,二想家,三想了连心的肉了。”这会儿他看着屋里的阿大、婆姨和娃子,再想起那晚的情景,一股说不出的恋情和归家的喜悦一下子胀满了整个心胸。他大步走到门前伸手就要推门,可就在这一刻,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异样的动静。他急忙转过身,把眼光放出去。
  原来天色已经在他身后黑下了。一弯熠熠闪烁的新月正悬挂在群星灿烂的天空,温柔如雨水般撒向大地,平息了烈日和沙漠的炎热干燥,为整个村庄蒙上一层纯净的轻纱。月亮又回来了,宛林心里一阵狂喜,月亮又回来了!宛林忍不住敞开喉咙大叫一声。但他即刻发觉这喊声只是在他心里震响着,喉咙里根本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正奇怪,又猛然感到自家的身子一下飘起来,并向着刚刚重返人间的新月飞升而去。他有些不解,但看到新月正无限温柔地注视着他,迎接着他,禁不住又一阵激动。月亮终于又回来了,又回来了!清新安宁的日子也就会回来了!他用充满感激的眼光望着月亮,心里不住地喃喃自语。接下来新月伸出洁白清凉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头上,多少天来蒸烤着他的灼热便一下子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宁静清新圣洁的感觉缓缓流进他的心里。再没有干热,再没有痛苦,天地身心间只是一片纯净。
  
  第二天上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礼拜寺街:西北宛乡老昨天夜里归真了!消息是老范送来的,他说他一早去给宛林送饭并想送他回来,却看到宛林直挺挺地躺在小屋的北窗底下。
  凡是在家的人都聚到了丁爷家门前。丁爷正跟街上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商议宛林的丧事。
  将近中午时分,丁爷和几位老人站到了门口的台阶上。丁爷郑重地向街上人宣布:宛林宛乡老是对我们街有恩有德的人。他被抓走的原因就是为我们街的回回做了许多好事。所以,这次豁出去也要按我们回回的规矩打整安葬他。他一个外乡人,活着不能回家,无常了说什么也要让他入土得安。不然,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在主面前是有罪愆的。如果有人要告,就告到我丁爷头上来好了!
  中午,丁爷带人把宛林从指挥部讨回来抬进了清真寺。清真寺现已改成工厂,大殿给机器分隔得乱七八糟。好在丁爷上午给厂长交涉之后,工人中午都已回家,机器也不再轰鸣,整个大寺还算安静。
  男人们全都忘记了吃饭,中午才从单位上回家来的也赶紧来到大寺。专门停放亡人的“水流子”和盛敛亡人的罩匣给造反派砸坏了,几个小伙子很快抬来一块崭新的床板。专门洗亡人的汤壶也不知给弄哪儿了,一个老人回头就拿来一把新买的水壶。三丈六尺白布买来了,冰片樟脑也买来了。丁爷扫了众人一眼,众人急忙一齐退出寺门,静等为宛林“使了水”,穿了克番,然后才又齐齐回到寺里,在宛林身边站下,一起站“者则那”,为宛林诵经求主。
  下午两点整,清真寺大门訇然而开,丁爷诵经在前,四个小伙子高抬床板在后,一步一步向街头走去。再往后,全街所有在家的老少爷们,妇女孩子全都低头默跟着,所有人的心都感到被那床板压得一颤一颤的发疼。
  送葬的队伍慢慢走到街头。一辆汽车正等在那儿准备送宛林去以往的回回公墓葬埋。街头上的交通迅速堵塞,大小车辆无不悄悄地停在一边。睁大眼注视着这支大胆虔诚的送葬队伍。在宛林的埋体被高举起放上汽车的一刹那,周围一片肃静,只有丁爷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说:“天下的黄土埋天下的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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