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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 粮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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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夺肉虫差不多,大家恨不得把那“野人”五马分尸,拉膀子的拉膀子,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都说“是我的”,为此打得一塌糊涂,听说张学有的两颗卵子踢破了一颗,刘家二娃的指头刖断了两根。翁婿反目,叔侄成仇,兄弟翻脸,应有尽有,都是为了分那悬赏赏金。可是一到村里,坐在村长家的干部们看了,说:“是啥鸡巴野人!”一文钱也得不到的村民们失望至极,恨不得揍那野疯子一顿,大家以为那疯子不能说话,可那疯子说出话了,傻笑着说:“俺找娘的。” 他没说修长城的事! 说是找娘,深山老林找哪门子娘?这人是哪儿的呀?河南口音,或是陕西口音?河南与陕西交界的?商南?新野? 金贵他姐就端来了一碗玉米糁子给他吃。他狼吞虎咽,吃着吃着,望着金贵他姐,就张口喊了一声:“娘!” 金菊先是一惊,后来就应声了,不自觉地“嗳”了一声,说:“憨娃,你是憨娃子么?” 憨娃是她的儿子。 “是憨娃,是憨娃!”大家都说。 大家就交了差,把一个又脏又傻的小伙子交给了金贵的姐姐,上面来的干部也就说:“好么,好么,认了个娘,这小子有福呀!” 这样,金菊就捡了个儿子。 余大滚子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傻孙儿可是不答应的,他对村民说:“你们太可耻了,你们养着不行,你们让她个寡妇养个傻逼,你们好得意。” 爹不让养,可金菊非要养,她说这就是憨娃,她说你看他笑,跟憨娃一样的。便把王起山生前的衣裳给他穿,给他绞头发,要他洗澡。 傻儿不怕余大滚子,喊他爷爷,傻儿怕金贵,金贵问他吃啥,喝啥,问他喝不喝农药。金贵的姐就赶金贵滚,金贵不滚,研究着绞了头发的青春焕发的傻逼,说:“外甥,跟你舅上山薅苦荞。” 这傻儿就去了,他只薅草,不薅苦荞! 傻儿还喜欢一旦,他喊一旦“娘”。这毬人,见了女人就喊娘,有奶便是娘。一旦说:“我不是你娘。” 金贵说:“那他叫你什么,说呀?”一旦不说,金贵就说了:“叫舅娘。”“舅娘!”“这就对了。”一旦脸红了。一旦说:“你叫什么名字呀?”傻儿就笑。 傻儿蹲墙根,端一碗饭,呼呼地吃,不给他搛菜,就不吃菜。金贵的姐给他搛菜,拣好的搛,搛肉,腊肉,把肉都炒给他吃了。傻儿吃完一碗饭,空着碗看金贵的姐姐。金贵的姐姐说:“添去。”傻儿才敢走进厨房,到锅里添第二碗。又吃完了,又看金贵的姐姐,又得到指令后,又添。 这傻儿能吃。 傻儿吃后就背上背篓自个儿去割猪草。嘿,他真能割,一个上午一大花背篓,少说一百五十斤,全是上好的猪草,鹅儿肠啦,红花蓼啦,枸叶啦,水苎麻啦。下午了就打柴,一捆捆的柴就码在金贵姐姐的屋山头了。卸了柴,抹着鼻涕,指着望粮山高高的雾霭茫茫的山脊,说:“那是俺娘。” 怪不得他爱上山的,他把山也认作了娘了。 凡是金菊家男人干的活,傻儿全干了,女人干的活,傻儿干一半。傻儿像一架机器,悄悄地干了,不争吵,不顶嘴,不喊累。傻儿还帮金贵薅草,薅了头道薅二道。一旦给他量了脚,给他做了一双灯芯绒面子的松紧鞋,纳的鞋底比给金贵纳的都厚。傻儿穿上新鞋,干活更有劲了。 傻儿脸上有了红色,金贵姐姐的脸上也有了红色,且胖了。金贵的姐姐对他说:“憨娃,慢慢吃,啊。”又说:“憨娃,那一年你去守苞谷,咋就一走没回来呢?你玩性好大啊。”还说:“憨娃,莫再走了,莫再离开娘了。” 姐流出了泪。金贵看着这情景,也悄悄地抹了一把泪。他在墙外头,听见屋里叫“娘,娘”。他听见这亲切的叫娘的声音。他感到心痒痒的,欠欠的。他也想叫上一声“娘”,叫谁一声“娘”。叫谁呢?有一天他在山上薅草时,就对群山叫了一声:“娘!”他猛然叫了一声,沿着娘当年走去的方向,野马河、药棚垭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娘。 他想娘了。一旦不在身边。一旦又躲他了,连小满都躲他,一旦的父母不同意,说金贵怪里怪气的,又受了伤,又穷。小满也说:“他背不得一百斤重的东西了。”是一旦失口说出来的,说小满打破,说除非金贵把身上七八颗残存的铁砂子取出来。说金贵到时不跟他爹一样呀,打不死你,把你打跑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等等,不一而足。金贵想到的主要还是穷,没钱给一旦的父母塞东西,金贵兜里是空的,爹为半头猪已经骂他多次了,看见小满了就呸呸。金贵决定找爹要点钱,给一旦的爹提两瓶火酒去,还要加一条金蝶的烟。 爹到哪儿去啦?爹鬼鬼祟祟。有一天,金贵看见爹用铅笔划在纸烟盒上的一些字——爹识得一些字。这些字是:他碰见过老虎?他跟老熊打架?蛇不咬他?在哪儿过夜?他冻不死?…… 他在跟踪傻儿。 他藏在傻儿发现不了的角落,看他干些什么?他要解开那些不解之谜。几天下来,余大滚子裤子也挂破了,手也挂破了,膝盖也碰破了。回来,他自言自语地说: “有一只乌鸦在他肩上……他掏蜂窝舔蜜……他跟山说话:娘啊,娘啊……他砍断一根藤子,藤子就流出了红血,像女人的经血……” 余大滚子示意金贵不要说话,他还沉浸在山上的情景中,他说:“他是个山混子,山魈,哪有一个人在山里成天钻不被野牲口吃掉的;他从哪里来,他到哪里去?……坡上的荞麦都长成藤子了,今年可邪乎啦……” “那是因为光照不足。” 可余大滚子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他说:“村上的老人不多了,你们还不引起警觉。想想今年发生的事吧,这不是巧合。” 这天夜里三更时,余大滚子就起了床,偷偷烧了三炷香,并把蒸好的一只腊蹄子祭给了山神,祈求山王天子大慈大悲,百怪不侵,五谷丰登;十二麻王天子,十二茅花草神,七十二化精邪鬼魅,鬼哭眼之神,黎山老母木精作怪邪王,都一一拜上了。然后,他出了门。 在日近中午雾还未散的时候他回来了,脸上有抓挠过的血痕,且苍白,头发零乱,惊恐,他对金贵说:“我把他推下山去了。” 爹要杀人?爹杀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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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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