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花水母1:陈启文
|
的。大娘把我松开了。大娘示威似的朝我挥了挥拳头,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可不准乱说啊。但那怒容只一闪,便又化作了羞涩的笑容,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姑娘似的,脸上也泛起了一抹红晕。春天的阳光照在这个乡下女人红润健康的脸上,我感觉到她从没有这样美丽过。 吃完晚饭,大娘还要下地去,她还有一份活要干呢。夜里她不让我出去,怕蛇咬我。我一个人睡在小厢房里,月光从窗洞子里深深地射进来,那样静,有一种完全不受打扰的宁静。大娘细碎的脚步声已经很远了,远得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仿佛梦中的身影,悄然遁去。我想大娘现在该走到了那片吐出了花穗的稻田里了吧。禾苗长得真快啊,日子却过得这样慢。我不禁有点儿伤感,想起另一个家来。在这个最美的季节里,从那个家里传来的都是坏消息。娘的肚子里不知长了个什么东西,送到县里去开刀了。连着几天,也没看见我爹下地,大概去了县里,也不知我那些弟妹是怎么过的。 晚风吹拂,月光如水,我那小小的心灵竟也生了几分人世间的渺茫与惆怅之感。这时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正在悄悄挨近我,我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一只冰冷的手滑到我的喉咙上时,我才反应过来,毛骨悚然地开始尖叫。别叫,再叫我掐死你!是大伯。我赶紧不叫了,惊恐地看着他。被月光一照,他好像只剩下一张空空的薄薄的皮了,脸白得像死人。可他还能动,他用瘦成了骨头的手在我的脖子上摸来摸去,好像挺好玩的。他说,小兔崽子,我不掐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我不知道他要我说什么实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你大娘这些天是不是跟叶四海在一起? 我老老实实地说,是。 大伯倏地盯了我一眼,声音比刚才狠了,厉声问,她和叶四海很亲热,是不是?叶四海摸了她的奶子,还摸了她的屁股,是不是? 我,我没看见……我结结巴巴,上牙碰着下牙。我瑟缩成一团了。可我真的没看见大伯问的这些事,我还告诉大伯,叶四海老是要我看狗拉纤,大娘不让我看,可叶四海要我看,说好看呢,细伢子看了就长得快呢,个子长得高呢…… 大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这个流氓。 大伯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那个骚货! 他没再问什么,就出去了,手里拄着一根长烟杆,当作拐棍。听见门吱呀一响,我知道他走了,赶紧把被子一扯,扯得把整个身体都盖住了。我的心在被子里跳得更响了,跳了好一阵。后来又慢慢地平息下来,慢慢地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又被一种挣扎声和喘息声惊醒了。我猛地一下子,就彻底醒了,隔壁屋里,大伯正在打大娘,我听见了大娘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大伯肯定又掐住了她的喉咙了。想到大娘马上就要被大伯掐死了,我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从被窝里一下蹦了出来,又用肩膀使劲一撞,哐当一声把那扇门撞开了。 大娘,大娘!我不是在叫,像是一头小狼崽子在嗥叫。 大伯把大娘压在身子底下,但并没掐她,只像推磨似的,他那古怪的动作让我有点儿惊讶。我看见了大娘光溜溜的身子,听见了她的叫唤声,快乐的叫唤声。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看见过的那些牲口,脸一红,赶紧退出来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人为什么也要干畜牲才干的事呢。 四 从那个夜晚开始,大伯的病竟然好了起来。 对于大人们的事我还不太懂,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感到难以理喻,就像我后来长大了之后,进了城之后,他们对我也难以理喻一样。 但不知怎么的,自从看见了我不该看见的东西,我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那是一种预感。每次大娘往那河边上一走,我就喉咙发紧。 我大娘在她年轻时曾经走进这条河。那时她还是我二娘,她的丈夫是我二伯,而不是现在这活死人一样的大伯。 我祖父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老二了。老二与其说是他儿子,不如说是他的一条牛。耕田,推磨,背纤,没老二,他这个家就转不动了。他到死都还在念叨的是那个抽壮丁抽走了的老二。为此,祖父一辈子恨死了我大伯,他临死时,还操着一杆火铳,一直把我大伯追到了河岸上,要把他给铳了。我大伯哭得像小孩,威胁我祖父,再追他就要跳河。祖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你跳啊,你要不跳你就是狗日的! 也难怪祖父如此生气,当年抽壮丁,一开始抽的是我大伯。大伯虽是个酒鬼,人却异常聪明,每次被抓走之后,很快就会逃回来。有一次实在逃不掉了,他偷偷喝下了一大盆生猪血。在队伍开赴前线时,他一路上不停地吐血。他走得越来越慢,他向长官乞求放了他时,长官狠狠地抽了他一马鞭。我大伯身子猛地一挺,喷出一大口热血。长官这才有点慌了,吐血症是可以传染的,长官不想让自己的一整支队伍在开赴战场之时全都变成痨病鬼。长官低声对他说,滚吧,别让后边的人看见了。 大伯回到谷花洲时浑身血淋淋的。一看见我祖父,他又哇哇地吐了两口。我祖父看了看那两口暗红色的血,又抬头看了他老大一眼。这还能骗得了他,不用看他就闻到了一股猪潲味。祖父说,还有没有?都吐了吧,吐了跟我去见保长。我大伯带着悲愤的腔调喊,你就这么嫌弃我?就不能让老二也去一次?祖父略怔了一下,似有些心软。但他的神色很快变得十分坚决了,老大,不是我不心疼你,老二心眼太实,一去就是死,你脑子活泛,总有办法逃回来,下次你要逃,就逃得远远的,随便找个地方弄块荒地种上,就不会饿死了。 我大伯咬牙说,你到底还是心疼老二啊,我是个野种哩,我走,我去挨枪子儿。 但最后走的还是我二伯。他追到半路上,把我大伯堵了回来,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他是铁了心地要去,但我祖父从此就恨死了他这个老大。由此我对所谓血缘亲情充满了怀疑,这不光是我祖父和大伯之间的仇恨,就是我祖父对他最心疼的老二的那种情感,说穿了也只是因为丧失了一个好劳力。我祖父一辈子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是死了一条牛。哭够了,他抬起头来,将眼泪擦干净,然后他说,宰了吧。 在谷花洲,没有一条牛是埋掉的,全都吃进了肚子里。哪怕是再老的一条牛,谷花洲人也能把它烤出浓烈的香味。 那时还是我二娘的大娘,一直等着我二伯父回来,我祖父心里却清楚,他的这个老二,十有八九是不能回来了。但我二伯父后来还是在家里出现过一次,那是国军快要完蛋时,一支队伍沿着河坝由西朝大海那边撤退,一个手臂上裹满了纱布吊在脖子上的伤兵,突然走进了这家里的灶屋,在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喝下,抹了抹胡楂上的水星子就走了。这一幕后来变成了慢镜头的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
来源:中国哲士网
世界人物库,古今中外人物资料 陈启文简介,介绍,生平事迹 图片照片
有关作品桃花水母1:陈启文详细资料
|
上一篇文章: 《河床》:属于生命的最深刻体验 |
下一篇文章: 桃花水母2:陈启文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