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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水母1:陈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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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装病,让他下地干活去! 队长,他……可真是在害病哩。大娘嗫嚅道。 什么病?吃得喝得,队里分口粮可没少给他分一粒,还有多的口粮给别人养孩子,叫他起来,他要再不起来,我就要拿绳子捆了! 那几个人好像一直就等着叶四海这句话,一一放下茶碗,又慢悠悠地扯出一根麻绳。 大娘见他们真的要捆人,抢先一步堵住了大伯住的那房门口,她没有哀求,她一字一顿地说,这样好了,你把我当家的那份活儿留下来,我来干! 叶四海翻起眼皮问,那你呢?谁帮你干活? 大娘说,我白天干他的,夜里干我的。 叶四海恶狠狠地把我大娘往旁边一搡,吼道,破娘儿们,把你能的,一个人干两人的活,你又拿老子寻开心不是?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不是? 他一边吼,一边往我大伯屋里冲。我大伯立刻像挨宰的猪一般嚎叫起来,叶四海拎着他半截身子,狞笑道,你嚎!你那点儿德性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是国民党那么好哄啊,啊啊啊……他突然一连串地怪叫起来,开始我还以为是大伯叫,后来才听出是叶四海在叫,又看见我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冲进了屋,大娘脸孔涨得通红,我感觉她手里抓牢了一件什么东西,叶四海高大的身子伏下去了,额头上蹦出了闪亮的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我瞟了一眼叶四海的裤裆,已模糊地洇湿了一片。那一刻,我紧张兴奋得喉咙发干发涩。 大娘把手松了,泪水直往下掉。 大娘说,看谁再敢欺负咱当家的,看谁再敢…… 叶四海悲伤地看看大娘,马上又嘻地一笑,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破娘儿们有好狠! 说罢,叉开两条腿一拐一拐地走了。 叶四海刚走一会儿,出工的钟声就响了,那钟声敲得猖狂,催命似的。说是钟,其实是一个耕田用的铁犁,锈了,也破了,只剩下半边了,但每次叶四海一敲,就铮铮作响。大娘刚给我和大伯热了早饭,就赶紧搓了个剩饭团子,一边啃,一边掮起锄头往生产队的打谷场里赶。全队的男女劳力都要在那里整队出发。我看见大娘走着走着,渐渐地小跑起来。 这屋里只剩下我和大伯了,大伯又垂死般地咳嗽起来。 他叫我,小兔崽子,你过来,哎哟,我心口疼,你快来给我揉揉吧,你是我的儿子啊,乖崽啊!我刚走到床边,他突然把我的喉咙掐住了,瞪大了那两个空洞似的眼睛问我,你个小兔崽子,你爹一口气生了七八个崽子,养不活了,就送到咱们家来蹭饭了,你那鸡巴爹,还说让你来给老子养老送终,我还不知道,你一长大就把我们忘了,我要掐死你个小兔崽子,掐死你个白眼狼! 我挣扎着喊,大伯,大伯啊! 叫爹,我是你爹,亲爹! 他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双手明显地松了下来,像两条死蛇似的从我脖子上滑落了。我吓坏了,从他屋里冲出来,又从破土院里冲出来,没命地朝地里跑。我要去找大娘。我是很少哭的,我那天的哭声却是异常恐怖和绝望,以致许多正在犁田的牛都抬头朝我驻足观望。大娘看见我,马上就扔了手里的锄头朝我飞奔过来,但她看见我细长的脖颈上像蛇缠过的青绿色印痕后却并不太吃惊。我突然看见,她的脖子上也有几道这样青绿色的印痕。 他是你是亲伯伯呢,你别恨他。她小声说。 我哭泣着就更加伤心了。 大娘给我抹眼泪,揩鼻涕,她的动作明显的有些慌乱,好像很害怕我这样哭,怕别的人都围过来问这问那,也可能是怕我爹过来。我爹正在耕地,像牛一样埋着个葫芦大脑壳,像是根本没听见我在哭。大娘小声喊着,春仔啊,春仔啊,你莫哭了啊,莫哭了啊。大娘念念叨叨地叹息。这时我爹忽然猛喊一声,还哭?再哭我打断你的筋! 我慌乱地抹了一把泪,不敢再哭。 大娘给我抹了眼泪鼻涕,又赶紧下了田埂,叶四海正鼓起眼睛像老虎一样盯着她哩。大娘捉住锄头又开始干活了,我还听见叶四海在田里大声凶她。大娘朝他笑着,是那种讨好的巴结人的笑。大娘干的是男人的活儿,一田的男人堆里,只有她是个女人。她抡着锄头,要把去冬就翻耕过的坚硬土块捶碎。大娘握在手里的那把锄头,不是锄田草用的,柄短,脑壳大,很笨重,一锄头砸下去,就像砸在石块上,火星四溅。田里的水虽然放干了,可还到处都是冰碴子,大娘挽着裤腿,腿上到处是冰凌划出来的血道。这真不是女人干的活,也看不出大娘是一个女人了。只在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时才知道,那一大堆男人中,还有我大娘这个唯一的女人。 我闭上眼睛。风太大了,把田里细碎的土渣儿不断地吹过来。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像这样的笨重活,别说女人,对男人也是异常残忍的,只能使牲口,让牲口拖着一种叫耙的农具,人站在耙上,把那坚硬的土块轧碎。可生产队里的耕牛太金贵,队长叶四海怕伤了牛,就让人先把最难啃的地方啃松了,才使牛。那时候就是这样,人还不如牲口啊。 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这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天空飘动的云开始变得明朗而干爽。自从那天我被大伯掐过之后,大娘便不敢把我放在家里了,每天都带着我下地,和她一起早出晚归。水乡,田土多,一眼望开去,旷远得让人心里充满了惶恐和绝望,这么多的田地,哪辈子才种得完哪,日子长得没有尽头。然而在我那孩子气的单纯明净的眼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也真是美。秧苗都栽下去了,油菜开始着花,田埂上,垄沟里,河床上,那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都不管不顾的,拼着精神开在这个季节,都开出血丝了。太阳也是香的。那股好闻的太阳气味总让我情不自禁地嗅个不停。牲口们也都兴奋起来,家伙们都腿儿噔噔地有劲着呢,丢人现眼地干起了那没脸没皮的事。哪怕是两只公狗斗架时,那东西也会硬起来,跟木橛儿似的。 叶四海总是唆使我看。这穿着对襟汗褂儿的汉子,手臂上长满了浓密的汗毛,满脸横肉,像个剽悍的土匪。可这会儿他却笑眯眯的,那乌黑的大鼻孔,像狗鼻子一样闪着湿润的光。 好看哩,好看哩。他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 他还唆使我去爬那条小母狗的背,好耍哩,好耍哩。 那时我还无法辨别他这样是对我好,还是在使坏,但我真的感到特好奇。无意间,我抬起头瞥了叶四海一眼,我看见他眼里闪着灼热的光。 大娘不让我看。看了眼睛会长挑针的!她威胁我。我却发现她在偷偷地觑那只趴在一起的山羊。她看得正入迷呢,我突然恶狠狠地说,看了眼睛要长挑针的!大娘扑哧一笑,扑过来捶我,你这个坏小子,她在我的屁股蛋上,在我小小的身体上一顿乱捶,旋即又把我搂紧了,我感觉到了她胸口那两个兴致勃勃的野兽般的东西,热烈地冲撞着我。她脸上也满是快活得意。我的大娘,很少有这样快乐的时刻,可笑着笑着,她又突然哭了。在我那时懵懂的意识里,我只觉得娘儿们真个古怪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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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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