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华笔下的郑庄公(文/崔道怡)
郑庄公只成就为春秋的初霸
寤生是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登上国君宝座的:他母亲并没有就此放弃让二儿子段当上国君的念头,并且以寤生还只有十四岁为理由实行摄政。而他要在周天子身边找回父君受宠的境地,自己就得特别勤政。尽管郑国内部事务更加让他忧心如焚,却不得不先把握住作为周朝卿士的独特地位。他曾以新君的名义发誓:要实现先君遗志,要完成郑国的霸业。这使他的内心处于错综的两难境遇,从而也使他的个性从小就受到了复杂的磨砺。
宫闱中的斗争,寤生是早就领教过了的。他清楚卫嫔娘失踪的原因,有身孕便成为国母的眼中钉,被绑架而成为神经病。“肚中的郁闷使他更早的成熟,身边太多的危险使他适应了是非”。他在姐姐姬的呵护中长大,又亲历了姐姐被当作诱饵惨遭杀害的过程。而“宫外的生活充满人性的自由,是祭仲将军带他在狩猎的路上领略过的”。这使他的基本素质,并没有弃王道而不顾,王道讲求以德治国,倡导的是“忠、孝、仁、义、礼、智、信”。
然而,国君的地位,先君的遗志,现实的处境,个人的抱负,又使得他必须实行霸道,霸道讲求以力治国,为了所谓国家利益,也就是以国君为中心的利益集团,泯灭人性,六亲不认。郑庄公所身处的正是这样一段封建初成的巨变阶段,需要以血腥书写历史的进程。他本人那饱受磨砺从而得以锻炼的经历,使得他的个性愈压抑愈坚强,便也霸气昂扬,不仅要在群雄中独领风骚,而且要挑战周朝。因此,“力”与“德”之矛盾,缠绕着庄公的一生。
坚定庄公“力”之信心的人,是他的恩师。关其思为郑争霸献出生命,使太子寤生深受感动和启发。他“内心深处奋发一股无穷力量,暗暗发誓一定要雄霸天下”。因而,寤生即位的第一行动,就是让关其思之子关永善“实际全盘接管了其父的原来事务,同时在选秀中选走武姜身边的云儿,无异于砍掉了母亲的一支“胳臂”。原就与关其思心相知的孟相棋,不仅为郑庄公建立了两本账,而且为他继续保持了绝秘组织仍旧按约送来的财物。
这样,在“力”的较量中,庄公实际已与摄政的武姜在人力与物力上占据了上风。有了这个前提,他爽快地答应把京城封给了段。得知武姜杀了负责言论的右司马并烧毁史书,他也只是听之任之。“在他身上,兼容了郑武公的谋略、关其思的严谨和祭仲的威猛,还具有胡婉的仁爱和陈嫔娘的善良”。这跟清文人在《古文观止》里所解说的,“处心积虑,志欲杀弟”的那个庄公,跟“予姑待之。惟恐其不行不义,心愈毒矣”的那个庄公,根本不同。
得知姬段自尽,庄公不禁感慨:“走上王权的旅途,难道真要这么残酷地践踏在亲人的尸体上才可以吗?姐姐姬在自己丈夫的佩剑下横尸两段,现在弟弟姬段又寻着姐姐的足迹而去,这难道就是王室的命运?王室的命运为了宗庙社稷而殊途同归?想到小时候姐弟三人一起嬉耍,那种无忧无虑的岁月真的是太过于令人留恋。亲情的那种温馨,在宫中竟是如此的短促,又是这样的使人健忘……”这一个庄公,怎么会是那一个“真残忍之尤”的庄公?
虽然如此,“克段”之后,庄公随即开展他的霸业宏图。听说周平王有意让虢公也当卿士,他便以退为进,用“让贤”为要挟,迫使周把太子送到郑去为质。周新天子桓王,决意启用虢公,庄公就暗派军人去偷抢周的粮食。《古文观止》第二篇,选的就是《周郑交质》,在记叙“四月郑祭足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后,编者评曰:“郑庄之恶,不唯无君。直是异样惨毒”。夏子华则更进一步,不仅写了郑庄盗窃,而且演出了一场贼喊捉贼。
夏子华也是把握住了,并浓摸重彩描绘出了庄公之毒这一面的。作品一方面根据史实,写他的足智多谋,写他的深沉隐忍,写他的果敢凶狠,写他的主出击动,另一方面又展开想象编织诡秘情节,描述了他运用女色、侠士、间谍等进行隐蔽战线的斗争。在周桓王在位十三年间,郑庄公给他造成了一系列麻烦,使各诸侯国分分合合生生死死,终于迫使周朝君臣,决定讨伐郑国从而达到震慑天下是效果。而这,正是庄公等待着的。
武姜之丧,又给了庄公一次机会,使得周桓王因礼义而失去极好的战机,接受周公黑肩的建议,从已经唾手可得的新郑门前撤军,约郑伯在长葛平原会战。长葛之战,异常惨烈,庄公险些中了虢公暗箭,郑军前锋“也拉了满弓向正拼杀的周桓王射去,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正欲补上第二箭,只听得郑庄公鸣金收兵,长葛之战并戛然而止”。这就是夏子华笔下的郑庄公,既是史实中的郑庄公,又正是夏子华他自己心目中的郑庄公。
如果长葛之战,庄公一举灭周,历史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但庄公在关键时让长葛之战戛然而止,确认今后郑国的发展之路只能在国家权力范围内施行……这就是个人对历史的作用了。他认为向天子挑战已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何况箭伤天子更不利于自己的名誉。他要将今后郑国十年创造的财富献于天子以抹怨恨,更是他内专心基本性格的必然。他最终仍是在讲王道和行仁义的轨道停止了成霸的脚步,只能说是成就为春秋的初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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