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翠眉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温庭筠《更漏子》
更漏子用作词调名始于温庭筠。因为古代多用滴漏计时,夜间凭漏刻传更,故名更漏。而他用此调地多咏更漏,故而得名。飞卿的《更漏子》诸阕,算是《花间集》,《金荃集》中的名篇,堪与《菩萨蛮》诸阕相提并论,清代陈廷焯誉其为“独绝千古,无能为继”之笔。 温庭筠工于造境,此篇尤为出众。上半阙色泽秾丽,下半阙笔锋一转,变为疏淡。细密处密不透风,疏朗处又疏可跑马,两般笔触结合的天衣无缝,不漏痕迹。此等功力,实非后来人所能有。 这首词为世人所熟知的是后半阕,“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连用两组叠字,语弥淡,情弥苦,急管繁弦之下,显得凄绝,静绝亦幽绝。寥寥数字就勾勒出一幅清冷的画卷,这是飞卿的长项。 小时候我并不大喜欢这首词,总觉得梧桐树没有那么的凄艳,相反,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是清远、刚直的。 因为南京曾经有很多很多的梧桐,那是民国留给南京的痕迹,就像六朝留给了金陵王谢堂,明末留给了南京秦淮河一样。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夏天走在路上都不会晒到太阳,远远望去,除了绿色,就只有绿色,沁凉沁凉的,绵延不绝,直直通向人的心里。 盛夏之中,心静自然凉。给人这般感受的梧桐树,本身就应该是宁静祥和的,所以不会艳丽,不会孤独,更不会凄凉。 笙歌易散,繁花易落,只有返璞归真,才是长久之计。 所以,那时候,我记忆里的梧桐就如同孟浩然笔下的那样:“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那样清绝,旷绝的剪影。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就像一位得道的高僧,身在红尘,心却早已超然于尘世之外,不受俗事羁绊。 直到后来,走出了大门,看到了都市的繁华,才发现梦中的梧桐,在现实中一株株的倒下,紧跟其后的,是一栋栋高楼林立,一辆辆双层公交车的畅行无阻,还有昏天暗地的尘土飞扬。 一切幻想,希冀都被颠覆,恍如隔世。 还记得那天,烈日炎炎,我蹲着看向路边残留的树坑,看着下面的根茎纠缠交错,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因为梧桐树好脆弱。 它们已经不是树苗了,每一株都有合抱粗细,美其名曰是移植,实际上,却已经断了根脉,再也无法存活。 就在那个夜里,我又一次想起了这首词,再看着楼下院子里的梧桐树,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 一夜,没有风声,亦没有雨声。 梧桐树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符号,它们不是人,没有人的“性灵”,所以,不会有人为它们哭泣。它们只会成为老人们日后和子孙聊天的茶资,茶余饭后谈天中一个枯槁的传奇,一段荫绿的往事,最终都化作风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是第一次,我从飞卿词中感觉到了“落日余辉”,无论他写的是清晨还是深夜。这是后来,直到如今温庭筠给我的感觉,恋恋风尘胭脂之后的剪不断,理还乱。 孟浩然是盛唐繁华中的仙鹤,寂寞中仍不失清远与飘逸,有绝世之姿,不沾丝毫的人间烟火。无论是时人,还是后人,这些都难以企及。所以会“举座叹为清绝,为之搁笔。” 而温庭筠是晚唐余辉中的孤雁残鸣,在还未散去长风和烽烟的土地上空,凄凉的徘徊,山河破碎,故人零落,往事如烟,繁华如梦。人世间的沧海桑田,不用历经万年的时间,转眼就可变故。 梧桐疏雨,无意之间,竟记录下了一个个年代中的风情,有恢弘清远,有凄凉幽冷,有国泰民安,亦有国破家亡,有四海来归,也有偏安一隅,有人心一碧万顷的纯粹,亦有望尘而拜的无奈沧桑,还有荒芜。 宁愿只身涉过凄凉,也不愿看到未来荒芜,这是所有追梦人的心思。可是当荒芜从台阶蔓延,我们也终究难以跳出“空城”的哀伤。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常说,人只要无愧于心就好。能这样想开去,也好。怕就怕,人心太承重,包容的太多,到最后,自己不堪重负。 悲天悯人固然值得敬佩,除了有胸襟抱负之外,更甚的,是要有超乎常人想象的毅力和坚韧。因为那些重担,不是常人所能承受,而重担之后的流言蜚语,冷言白眼,又岂是我们所能想象? 我们总在期盼他人悲天悯人。只是,很少有人会想起,我们就是这些凉薄苛刻的制造者。 有人将温庭筠和屈原相提并论,只是一家之言而已,可信可不信,是取是舍都在个人。毕竟品行上,飞卿是不如屈原的,无论才华如何。屈原忠爱缠绵,他却是放荡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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