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初出现的“张王乐府”,也可算得唐代诗苑的一流珍品了。只为他们前有盛唐“李杜”,后有“诗至元和体变新”的主流派诗人“元白”、“韩孟”等等,因此张王的作品,就比较容易被一些读者忽略。笔者特别喜爱王建的《羽林行》:“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百回杀人身合死,赦书尚有收城功……”
这首诗,表面上看来是那么平易质直,却犀利无俦,深刻无比,充分体现了揭露与批判的人文精神。它揭示了封建体制中的最不可克服、最腐朽的核心问题:那就是视法度为无物,而“人治”的随心所欲由社会上层覆盖到下层,伤害了整个社会!“赦书尚有收城功”一句,似乎提示人们这是在“安史之乱”之后才有的历史现实。其实这种流弊,在唐帝国是一直存在的。这不由人不想到韦应物(737-791)。与此诗异曲同工的是他的《逢杨开府》,这事情发生在“开元盛世”!它几乎可认定是作者对自己前半生的深深忏悔: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动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百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论旧涕泪垂。坐客何由失,唯有故人知。
韦应物的家族——京兆韦氏,为长安名族,素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民谚。韦应物十五岁就当了玄宗三卫的郎将。所谓“三卫”,指的是:亲卫、勋卫、翌卫,都是唐朝宫廷的禁卫军,皆以高品级官员及勋官的子孙,按职荫的高下充任。以汉喻唐,将玄宗比作汉武帝,都是唐代诗家惯例。因此,他说自己“少事武皇帝”。那时的韦应物哪能窥破世间的道理,自然绝无上进的心思!于是诗中自述曾横行邻里、隐匿逃犯、赌博放荡,无所不为。他曾一次次侍卫在玄宗与贵妃的骊山温泉宫门,又一次次参加皇家的盛大围猎。
“武皇升仙去”,他才发现这座金字靠山,居然也会冰雪融化!在人生的转折关头,他开始自我批判,他自责、痛心疾首、翻然悔过了。他近三十岁才开始读书,所幸天资聪慧,不久就为学官所称道。后来他为官颇有政绩,并成为著名的诗人。在盛唐稍后的年代,虽有号称“大历十才子”等等的诗人们,但是他们的作品难与前辈同日而语。唯有韦应物的诗作,像划过沉闷的夜空的流星,使人们隐隐感受到盛唐的韵味。
笔者讲学时曾谈到《论语》:孔子的学生钦佩老师的无所不知,孔子则推心置腹地回答:“我生也贱。”他说,正是因为自小贫穷低贱,才干过各种各样的营生,所以方有各式各样的知识、技能和人生体验。这正应了一句古谚:“千金难买少年贫”!如果说,韦应物的人生转折,恰恰给了他一个脱胎换骨的良机;那么如今生活富裕了,我们又该怎样教育下一代? 文章来源: 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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