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我吃惊的一次发现,是安忆被聘为复旦大学客座教授,并要给中文系的学生做个系列讲座,是学生的一项选修科目,她要重点的分析几部世界名著。我不能想像安忆站在讲台前侃侃而谈,不是谈十分钟、二十分钟,是一上午,是连续不断的几个课时,还要讲授整整一学期。
虽说,认识安忆很久了,可我从来不觉得她还有口才,每逢开会,能不发言的,她总是退让、推脱,必须要说,也总是三言两语,说得又快又短,常常是脸一红一红,红晕未褪,话已结束,几乎没看她有过滔滔不绝的时候,就是和她通电话,她也是急急忙忙把要说的事讲完,便立刻撂电话:那就这样吧,决不拖泥带水。很吝惜话语的安忆,却自告奋勇的要给复旦的学生讲一学期的课,她的表现会怎样呢先是听王周生在电话里激动地告诉我:安忆讲得很棒啊可我仍无法对“很棒”具体化。不久,为感受“很棒”我赶去复旦大学听安忆讲课,坐在第一排,像个好学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讲台上的安忆,又让我惊诧了,她这样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没有重复,没有赘言,一句是一句。讲到重点之处,或交待比较复杂的人物,她轻盈的一转身,在黑板上写上几个字,还画出表现人物关系的图表。那天,安忆给大学生分析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在讲解这部小说时,她首先把《简爱》与《呼啸山庄》进行了比较,这两部小说都是写爱与恨,但安忆的分析是:简爱与罗切斯特的爱情没有超出我们一般的人经验之上,而在那个狂风呼啸、不见人迹的山庄里所发生的爱与恨,它是一种永恒的力量,是一种与我们人类对峙的力量,安忆说:我为它命名了一句话,她把那句话一笔一划写到黑板上:“爱情消灭了肉体,同时爱情已化腐朽为神奇。”而在下课铃声响起时,安忆的结束语是:爱情具有心灵的特质,并在现实中可以使心灵超生,虽然,爱情故事很多,但是,能使我们在爱情之上看到神灵之境的,实在不可多得,而《呼啸山庄》是一个。
下课了,安忆从容地收拾讲义,像个资深的老教师,印象中,她的讲义是一本黄封面的活页簿。我仍呆呆地坐着,像在打量陌生人。听了这一上午的课,安忆真的让我感到陌生了,我使劲地问自己:她什么时候锻炼出这能力那一学期,安忆的这种讲学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复旦大学名副其实地当了一回教授。当这个教授,也是很辛苦的,除了备课的辛苦,还有长途跋涉的辛苦,清早起来赶路,坐21路电车,再换乘55路公共汽车,横穿一个城市。在那个年月,谁都不舍得“打的”,安忆也一样克俭。 (摘自2000年08月14日《新闻晚报》,作者:陆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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